“据我们这些时日查探,应当与并州案有关。”
一旁阮道生正端茶盏,手势一停,突然说:“他所等的客人,也与并州案有关。”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肯定,乍听根本不像疑问。绿衣女有些警觉,审视他片刻,却如望深井,什么都试探不出。
良久,她沉沉叹口气:“是。”
阮道生目光一凛。
接着,他放下茶盏,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韩天理。”
绿衣女浑身猝然一动,他那目光又如铁钩入肉,逼得一颗心狂跳起来。
她反应如此剧烈,阮道生说的必是真的。
……竟是真的。
秦灼轻轻吸一口气,这个人远比自己的猜测要深。
绿衣女握紧面前盏子,使自己尽快平静,用颤抖已不明显的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阮道生说:“韩天理是并州暴乱的首凶,本该亡命天涯。但他滋事的缘由是元和七年并州九郡被屠的惨案,口口声声称还有内情。暴乱如反叛,是诛九族的大罪,肯冒这样弥天之险,个中理由想必触目惊心。如果韩天理真有内情,他要伸冤,只能进京。”
“这时候京城突然加大防卫,新增的都是严查并州人氏的岗哨。还有这位监造。”阮道生问,“他是哪里人?”
绿衣女模棱道:“南人。”
阮道生眯眼,说:“但他的户籍却在并州。”
“也就是说,接触到他表面身份的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并州人。”
日色冷淡,沾衣如霜。秦灼柔声道:“这么巧。”
绿衣女默了片刻,“就算如此,阁下也只是猜测。”
“是猜测。”阮道生坦然说,“中了。”
他就是用诈。诈出来了。
茶水因许久未动,已经冷了。绿衣女端起盏子,攘袖泼在炭盆中,对秦灼道:“郎君好厉害的帮手。”
“看来我这位朋友所言非虚,只怕这就是红烛的私事吧。”秦灼轻轻吐字,“并州,韩郎。”
***
窗前帘落了一半,日头也只晾进来一半。帘影将阮道生藏得严严实实,阳光把秦灼照得亮亮堂堂。两人一黑一白,一冷一笑地并肩而坐,绿衣女瞧着,只觉后背生寒。
秦灼温声道:“吾友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强人所难,娘子若有不便告知的,不必详言。”
灯山潜伏一事关系千百秦人,他虽与小秦淮试探,外人跟前总要兜着。
绿衣女领会得,点头应是。
秦灼问:“这位韩郎被四海通缉,怎么得了红烛救助?”
“说来也可怜,这韩郎一介书生,又没什么财资傍身,当日在长安城外险些冻毙雨雪。红烛受邀去某府歌舞,回来遇着心有不忍,便藏他入轿带回小秦淮,又为他延医将养,这才保了一条命。红烛救他的命,他自然感恩戴德,来意也有所分说,道是为当年并州一案。”绿衣女说,“监造李四郎当年去过并州,多少知道内情,红烛便做主让他们私下见一面。”
秦灼点点头,缓声道:“怪道私情。”
红烛肯助他,与大局无关,只是心生恻怛,愿意帮上一把。
他手指敲着茶盏,又问:“这位韩郎能否请来一见?”
“韩郎并不在此地。”
绿衣女说:“李四郎被刺杀之后,也有人暗中查探韩天理下落。但二人见面之事极其隐蔽,红烛怀疑小秦淮出了奸细,不敢将人安置此处,便同人一起外住出去。”
秦灼一时没有说话,反而是阮道生开口:“李四郎去过并州?”
绿衣女思索片刻,“都是这样说,但年岁太早,他行事也谨慎,具体行动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有一处私宅,或许还有些积年旧物,你们可以去瞧瞧。”
秦灼抚着茶盏,沉声问道:“奸细一事,可有怀疑人选?”
绿衣女看了眼阮道生,秦灼却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想借阮道生的力。若真是奸细所为,便与监造李四郎遇刺一事关系密切,一损俱损,他不帮也得帮。
阮道生目光微动,仍正襟危坐,没有离去。
绿衣女略作停顿,终于道:“前二等卫属,冯正康。”
“他对安插人手的方式有所异议,和红烛也起了龃龉,后来便正式退出组织。而且他与李四郎交从甚密,想知道李四郎的行迹,应当不是难事。”
秦灼又问:“冯正康在哪里落脚?”
绿衣女道:“城西有家胭脂铺子,是他的产业。”
茶盏响了一声,秦灼手指竟微微发抖。
城西只有一家胭脂铺,阿双放风筝买入的胭脂正来自此处。但冯正康居然早已退出灯山。
秦灼声音绷紧,也顾不得阮道生在场,急声问道:“那郡君那里是谁在联系?”
绿衣女面露惊色,犹疑道:“我们并未联系上郡君。”
如雷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