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更加尖锐凌厉的哨声从近处响起,蹿上天际,浑然震荡,如同巨大的打铁之声。
狼极惧铁器,闻此巨响,身形竟有片刻僵立。
红衣人趁势提剑跃起,帷帽裂成两半掉落在地。风雪里,露出一张属于少年秦灼的脸。
陈子元颤声问:“怎么回事?”
“是响箭。”秦灼声音强抑着几乎战栗的兴奋,“命不绝此!”
狼群瞬时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包围他们,另一队却掉头北奔。显然,第二队的狼个头更大、爪牙更利、战斗更凶悍。而它们奔驰的方向,那片黑夜尽头,渐渐日出般透出了亮。
狼群进攻复仇的咆哮声里,一人一马打火把而来。
那人纵手一抛,将火把和另外一物掼入狼群,直接把包围圈炸开一层黑浪!
一个影子重重跌在群狼之间。
正是远处观战的头狼!
这狼足有半人高大,毛色雪白发亮,身形健美壮硕。不可思议的是,它浑身只有咽喉一处伤痕,却几乎被削断半个头颈,血还是热的,在雪地上汩汩地流。
一个人,出一招,杀一狼。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刀。
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环首刀。长三尺,重一斤,寻常钢料,只是常用常磨,刀刃锋利。
可再锋利的刀,重量和材质也限制了兵器自身的杀伤力。能一刀至此,刀主的臂力与刀技不可估量。
狼群一时不敢妄动,那人非但不逃,反而飞身跃下马背。并不像秦灼二人屏息等待时机,他先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落地的瞬间,将那火把一脚踢飞。
秦灼似乎听见那人高喊一声:“接着!”
他尚未听清,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将左手剑抛给陈子元,抬臂接那根火把在手。雪仍密密下着,这火光摇摇晃晃,却未被打湿浇灭。
有火有刀,狼群更加忌惮,进攻也松泛了一些。陈子元在砍杀间隙里大声问道:“把火给了咱们,他怎么办?”
秦灼向那边分出一眼,高声道:“人家有技傍身,先操心自己吧!”
黑夜是狼群的最佳战场。野兽的夜视能力和听感优势发挥到最大化,撕碎一切的亢奋在夜晚彻底迸发。猎物在黑暗中根本无从反抗,这本该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和进食。
但这个普普通通的人,提着普普通通的刀,似乎也被狼群同化了。
他双目紧锁,沉颈抬背,双腿一前一后分跨开,上半身几乎压低到与狼同高,似乎在模仿野兽进攻的动作。这不是一个“人”应当有的出击姿势,就像狼王颈上,也不是这把刀应当造成的伤。
斩杀头狼给狼群带来极大的威慑,没有一匹狼敢轻举妄动。它们无声逼近,等这人露出破绽。而因头狼死去,这场战役也无可避免地成为夺嫡之争。
杀此人者,即为狼王。
危险的刺激与争胜之心煽动着狼群。终于,风声挟着低吼扑面袭来,一头硕大的灰狼一跃而起——
但这人比它还要快。
他和灰狼几乎是同时跃起,没有助跑,却以匪夷所思的爆发力弹跳到比狼还要高的半空当中。他把自己作为一支响箭尽可能高地往天际射去。紧接着,没有多余的花招和躲避,他干净利落地抬臂、抡刀、双手下刺,以一股血流飞溅结束了这次人狼单挑。
灰狼重重仆地,颈后长刀没柄。
同时,他以一个微蹲的姿势双脚落地,拔刀在手,身形毫无动摇。
这不是一个“人”该有的速度,也不是一个“人”该有的力量。
狼群霎时陷入狂暴。它们毛发倒竖,微微后撤,开始转换主力方向,将提刀人包围在中心,以追击猎物的速度转圈奔跑。边跑边发出呜噜呜噜的叫声,像犬吠一样空咬前方。
陈子元这边攻击减弱,回头一看嚯了一声:“还排兵布阵呢。”
秦灼高举火把,皱紧眉头。
不知哪头狼先发起进攻,只听一声嘶吼响起,群狼奔腾而上。或扑、或冲、或快跑直击、或翻滚佯攻,如一阵巨浪当头,四面八方向那人凌空打来!
陈子元正犹疑如何相帮,身边人突然狠狠咬牙,身形猝然一动。
他心下大骇,五指欲抓秦灼手臂,厉声喊道:“殿下!不可!”
他捉了个空,秦灼已举火冲向狼群。风雪一霎紧似一霎,狼嗥一阵高过一阵,火光却一会暗过一会。陈子元来不及思量,忙拖刀往那边赶去。面前骤然一道黑影袭来,陈子元拔刀就砍,那狼却毫无攻击之力,浑身绵软,砰地摔在地上。
已经死了!
包围圈被撕开个口子,其间露出两条人影。
秦灼与那人背靠背站定,这时陈子元才看清,那人如何使刀。
所谓刀如猛虎,正是要一个凶。而刀势凶猛,则要重。重则钝,钝则滞。但重和凶所带来的杀力又可弥补“滞”的不足,更有用刀高手,以一快字破之。
但这个人都不是。
他用的根本不是重刀,甚至他刀法变化的轻快,决定了他出招无法为“重”。
刀不能重,则不能凶。不凶之刀,难以为刀。
可就是这样的刀刃刀法,竟能将狼王一击毙命。
一阵血肉纷飞后,这人手中刀光如织。刀刃横斜刺飞,手腕手臂翻转缭乱,又厚又密的雪幕竟似乎被截断一瞬。他的刀快到像没有握在手中,全凭意念出击;手脚灵活得像没有安在关节上,全凭心神操控。
一头狼迎面袭来,他甚至未改刀势,顺着竖砍的刀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横臂一抹,一泼热血当即从狼颈间喷出,火焰唰地烧旺。
陈子元恍然大悟。他把自己也使作刀。
自己的“力”加上刀刃的“轻”,形成一种独特的“快”。这种快不是刀法娴熟的灵活,而是一种合一的“势”。他在拔刀作战时,肉身也是攻击的一部分。因为用刀轻,所以劈砍削挑的变化迅捷如神;因为用己重,所以再轻的刀刃也能一击斩断半个狼头。
但正是因为用己太重,出刀对肌肉和筋脉的损伤无法逆转。除非生死关头使用,否则得不偿失。
这是一种不择手段的打法。但看此人用刀入化,绝非一时情急,而是积年训练所成。
一个猜测从陈子元心中油然而生。
他左右劈砍时,那人已落下最后一刀,将刀柄往腰间一掼,立在一地狼尸间问:“要进城?”
秦灼也将双剑插回靴边,微微颔首,“本有此意。”
“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了。”那人将斗笠扣到头顶,“今晚只怕还有暴雪。此地没有遮挡,不宜久留,先找地方避去为上。”
陈子元忙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人生地不熟,找不到落脚之处。”
那人便掐指一哨,只闻马蹄作响,一匹白马从雪中奔来。他也没多解释,将火把接在手中,翻身上马,“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