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仰头吃尽,放下盏子,见萧恒的酒杯也空了。桌上,多了两只橙子。
秦灼问:“当年那盆?”
萧恒点头,“当年那盆。又养活了,今天发了果子,不知道酸不酸。”
那橙子初初结果,个头也一点,一半还泛青。秦灼便笑道:“陛下这么心急,怎么不叫它再长长,又不是吃不上。”
“有花堪折直须折。”萧恒突然静了一下。这有些异常,但这点痕迹也被他两声轻咳掩饰过去。他旋即笑道:“尝尝吧,一人一个。”
两人便各拿一只橙子剥。果子摘得太早,皮肉紧密,不一会就染金了指甲。灿灿的,倒像灵妃的蔻丹。
秦灼突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道:“记不记得,你儿子在他老师那里还有个典故。”
他指的是李寒。
萧恒愣了愣,也笑了:“若非有陆郎这个先贤在,‘萧郎怀橙’怕也能上二十四孝说段故事。李渡白一年到头那点供奉,好容易买点果子吃,倒叫他学生大包大揽地带走了。”边说着,他边吃了口橙子,又连忙吐出来,道:“别吃了,酸。”
秦灼把橙子皮丢下,小小一朵金花,“我这个还好。”
灯花爆了一下。
许是吃了些酒,身上也渐渐暖起来。两人对视着,目光如糖般,热得饧化了,丝丝缕缕地黏在一处。
突然,萧恒叫了一声:“少卿。”
他郑重道:“我想吻你。”
秦灼用唇舌回应了他。
渐渐地,衣裳在地上铺开,连同腰肢一起。酒肴又冷了,这回没人管了。
萧恒的手还是冷的,气却是热的。他冷的手抚摸过的地方,都像把秦灼点着了。一把一把的烟火烧在他身上,叫他躲躲不过、迎迎不了,他只能不管不顾了。
微风动幔,树影上窗。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恍惚间,秦灼像回到最初,一抬头,潮州的雨在外头打着,是如今风摇叶动的声音。夜沉如水,月影过墙,一切正时宜,一切刚刚好。
十年了。
十年一瞬啊。
最后,萧恒终于伏下来。两人毫无缝隙地嵌成一个,喘息声都酣畅淋漓。萧恒含了含他的耳垂,脸埋在他颈窝里。秦灼抱着他的后背,慢慢拨开他汗湿的头发。
突然,他手下.身躯轻轻一颤,颈边当即湿了一片。
秦灼忙叫道:“六郎。”
那人不答。许久,秦灼感觉自己被狠狠搂住,气力之大,像要被揉成一个人。
他抱紧萧恒,轻声安抚道:“我在呢。”
蜡烛燃了一夜,还是没有烧完。
***
萧恒这一段渴睡,第二日却醒得极早。秦灼睁开眼,那人已从榻边坐着了,见他醒,便笑道:“起吧,饺子下好了,吃完替我去朝上站站。”
秦灼尚有些迷蒙,又躺一会才坐起来,问:“有事?”
萧恒说:“今日大理寺的呈报上来,阿芙蓉那事彻底结案。多少和灯山有关,你也该去听。”
秦灼嗯了声,耷下腿找鞋,踩着软履,又踢开,找萧恒要,“靴子。”
萧恒笑了一下,从榻边将他靴子拿过来,叫他:“抬脚。”
秦灼顾着他身子,忙道:“我自己来。”
萧恒捉着靴子,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替他穿了一只。秦灼自己蹬上另一只,问:“你不一块去?”
这像把萧恒问住了。他握了握秦灼小腿,说:“我不了,骨头累,一会再躺一躺。”
“叫你闹腾。”秦灼丢开他的手站起来,见自己朝服从架上挂着,正要叫阿双。萧恒已经快一步将衣裳摘下,站到他身后,“抬胳膊。”
他从前没少替秦灼穿衣,但病倒之后还是头一次。秦灼目光闪动,抬手摸了把他的脸,问:“萧重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恒眼神动了动,偏了偏头,嘴唇贴了贴他掌心,却仍拿眼睛盯着他,“日子不多了。”
他此话一出,秦灼立即骂道:“闭嘴。”
这么一打岔,秦灼也不再拂他的意,由他替自己穿戴整齐。桌上饺子已经摆好,热气腾腾。昨夜吃残的酒杯也还没撤。
二人坐下提箸用膳,静悄悄的。时间都慢了,一刻两刻,似有百年千年。他们的起居住所,恍然像个神仙洞天。
过一会,秦灼忽然笑道:“你们北方真是爱饺子,连重阳都逃不过。”
他想起什么,又道:“一会还要去观阿玠主持秋祭的礼,身体能不能行?”
萧恒也笑了,却淡淡的,“不然怎么要再躺一会呢。”
见他神色的确恹恹,秦灼也不耽搁,匆匆将饺子吃完,戴上冠冕就要走。临出门时,忽听身后人喊他:“少卿。”
他脚步从门前停住,转头等那人说话。
萧恒撑着桌子站起来,目光专注,似要记得他的样子。好一会才开口道:“台阶。”
异样若隐若无地撩上来。秦灼察觉到,却捉不住。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也来不及细究,只笑一声:“还离着老远呢。”
萧恒亦笑道:“是,我不过提醒一句罢了。”
等他人已走远,萧恒仍定定瞧着宫门。秋童在外候了片刻,方踱入门中,手捧一道圣旨,哀声叫一句:“陛下。”
萧恒眼仍瞧着外边,像要挥赶什么般,无目的地抬了抬手,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