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似乎已无力摇头,只边咳边说:“我现在……脉象已经能摸出来,太医瞧见,就是天下人瞧见了……还、不到时候……”
都什么时候了!
秦灼想骂他,却不舍,心肺似被人狠狠揉搓着,半口气都吐不出来。
外间忽响起脚步声,阿双匆匆推门而入,“大王,太医已经……”
萧恒听闻此语,正挣扎要起身,秦灼便拢紧他,疾声道:“下去,叫梅蓝衣来!”
阿双不敢多问,忙请太医去偏殿等候,传人去召梅道然。自己退下前,在殿中留了盏灯。
窗户开了条缝,吹得灯影奄奄一息。秦灼抱着萧恒,没法去关。
那灯火跳了没多久,便扑地灭了。
好风良夜,何薄于我。
黑暗里,秦灼低头和萧恒额头相触。他一闭目,萧恒脸上便有了凉意。
萧恒握着他的手,依旧眉头紧皱,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
梅道然并没有迟来许久。
他形容不整,看来也已睡下,顾不得礼数,快步走近天子榻前,见萧恒眉间已然发青,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上前再探脉象,脑中轰地一响。
竟已至此。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蓦地生发出一片茫然,抬头和秦灼对视,眼神极为悲怆。
秦灼却很平静,眼中甚至疯狂地一炽精光,只道:“他有话同你讲。”
梅道然半跪下来,将耳朵俯在萧恒嘴边。
萧恒嘴皮轻轻蠕动几下,几乎听不见什么声响。
突然之间,梅道然神色遽变,惊痛、狂喜、悲苦、酸涩……百种情绪顷刻毕尽。最后,他沉声问:“陛下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萧恒只拿眼睛看他,嘴唇动了两下。
走、吧。
梅道然眼中跳着两簇火焰,与他对视良久。
终于,他后退一步,双臂仆地,正跪叩头。而后抽身立起,掉头就走。
秦灼望着他被夜色吞没的背影,不知是安慰还是失望。
萧恒朝不保夕,他竟真的说走就走。
只是,萧恒为什么现在要他走?
其下深意,秦灼已有猜测,却不愿多想,只当妄想。许是那药丸真起了效用,没过一会,萧恒竟肢体放松,如此沉沉睡去,天明醒来,又由秦灼喂着缓缓吃了碗热粥。这样瞧着,精神头竟还好些。
他仍要上朝,秦灼拗不过,便亲自服侍他盥洗更衣。
此事执于婢妾,秦灼从不肯做,倒多是萧恒来伺候他。如今心境改换,只觉得两人在一起便是好极,那些争强好胜之心,竟半分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秦灼半跪下替他整理佩带,竟无丝毫忍辱之意。那一瞬,他甚至心想,婢妾又如何,若能将这个人长长久久留下来,做婢妾又算得上什么?
这般奇异又可怕的心念一动,秦灼自己未免吓了一跳。尚未回神,萧恒已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静静持他手臂,却不知如何开口。
在他相好措辞前,秦灼已捧起旒冕替他戴上,抬手垂下珠帘。
两人都没有立时说话。
沉默好变脸,长似乎永久,短又不过一瞬。萧恒先开口:“看得出来吗?”
秦灼轻声道:“陛下神武非凡,一如往昔。”
日光入户,将萧恒脸颊削得锋锐。但旒珠将他脸一遮,经光影润泽,形容的确不那么枯槁了。
萧恒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如今临近上朝,这样温存便有些异常。秦灼还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出乎意料地,萧恒低下头,隔着珠帘吻上他的嘴唇。
那人并不进攻,亦不深入,只闭上眼睛,静静依靠了一会。
这让秦灼感觉很不好。
这样举重若轻的一吻,反而把他整颗心都颠倒过来。萧恒吻他是那么寻常的事,但此地此刻,今时今日,一种无法言说的惶恐彻头彻尾地淹没了他。竟因为萧恒在吻他。
沉重的、孤注一掷的,宛如赴死。
他不由叹道:“……六郎?”
萧恒没有回应,但终于将舌头滑进去。
秦灼仰起脸,轻轻抱住他后背。
旒珠纠缠着,滴滴答答地响。
这一吻吻得进退两难,犹如死别。甚至没有情欲,只是想把彼我捏成一个。日光推着窗刻影子,一点一点从他们身上推移而去。
霍地,殿外响起钟声。
两人便亲得黏起来,直至钟鸣结束,萧恒才抬起头,手却仍捧着秦灼的脸。待秋童在外催了一声,他方用拇指揩了揩秦灼的嘴唇,轻轻一揉,没再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秦灼心中惴惴,眼盯了会门窗,这才迈开步子,去外殿看南秦的折子。
他身为诸侯,本就无须时时站班。褚玉照死后,陈子元又为他告了病,如今尚在期间。看了没几份,殿外便嘈嘈杂杂乱起来。他一早的不安心绪忽然落到实处,忙要出去察看。
秦灼正快步往外,一道人影突然闯入,猛地和他对面一撞,连忙跪倒在地。
是秋童满面泪痕,声音凄厉道:“陛下今日下旨,要废太子!夏相公以死相谏,朝上闹作一锅粥,陛下直接栽下去了!您、您快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