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不答,哈哈笑道:“谁说陈子元胸无城府?”
一茎灯芯将尽,手边没有剪子,陈子元抬手捻了捻,一不小心扑地掐灭。他再找火折时,秦灼已经拾起大氅站起来。
看不清面容,秦灼的声音也有些不辨喜怒:“但他说的不是全无道理。温吉不老实,灯山现在多是听从她的命令,这些都不假。”
陈子元吃了口残酒,“但当务之急,是梁皇帝的事。”
他借一点窗外灯火,终于看清秦灼穿的,是一件海龙皮大氅。不由叹道:“大王,我是真没想到,你能陷成这个样子。早知今日,我当年拼着喂了狼,也不叫他救你那一场!”
秦灼微偏头,看一眼陈子元,只道:“你好好待着吧。”
***
待秦灼赶回甘露殿,夜已深沉。萧恒竟一睡至此,也是前所未有的事。
秦灼略有讶然,宽下大衣裳,目带询问地看向秋童。
秋童低声答话,措辞也很温和,“太医诊过脉,说是有些积劳成疾之象,大睡一觉,也是好事。”
秦灼换上软履,语气没有半分纰漏,“能治吗?”
秋童垂着脸,不敢作答。
出乎意料,秦灼倒没有什么大反应,从手巾上擦了擦手,又问:“中间没醒过,也没有吃东西?”
秋童仍是摇头。
秦灼不说话,只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往榻边坐了。借一支烛火,静静瞧萧恒一张瘦得脱相的脸。
大抵这人瞧自己刚生下阿玠时的样子,便是这种滋味。现在轮到他来尝。
说好的同甘共苦,差一点都不行。
秦灼心中突然好笑,还真计较。
这么想着,他便握住萧恒的手,手指挤出他指缝,轻轻扣住萧恒手背。那人没有反握。
帘子轻微一响,阿双蹑手蹑脚地钻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大王之前要查的消息,灯山来了信。”又附耳道:“裴太宰当时行刺太子,确有同谋。撤掉大王太子太师的书信,以及虎贲军的调动,是有人配合完成。”
秦灼问:“全部都是?”
阿双道:“人尚在偏殿,请大王查问。”
秦灼握着萧恒的手,举起来贴在自己脸颊。又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直到灯花一爆,阿双才听见他轻声说:“知道了。”
***
三日后,大理寺传来新报,狱中已有人犯招供,竟又审出贡给萧恒的阿芙蓉丸一事。却不肯详言,只肯面见。
秦灼不敢耽搁,当即派轿子接人入宫。又不欲大张旗鼓,便派遣五名虎贲军,走偏远小路进宫门。
要入宫,闹市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日头上来,轿夫背有汗湿,渐觉惫意。突然,耳边极轻极快的嗖地一响,整个轿子被凭空一推般,微微晃了晃。
竟是在同时,一道人影破帘而出,脚一踩轿梁助力,跃上街边屋顶,追踪那响声来源而去。
市中行人一片惊叫,顿时乱如蜂团。
轿夫一时忘记放轿,只愣愣瞧着面前。
一双脚落在地上。
方才的轿中人将斗篷一甩,露出一身蓝袍,手中掼下一条汉子。那汉子已被卸掉下颌,以防咬舌自尽。
蓝袍人嘴里啐下什么,当地落地,竟是一枚红缨飞刀。
他掸了掸衣,笑得居然有些轻佻,“回去领赏了。”
为免三司介入,人没有入宫,直接押进大君府。此事将了,秦灼反而气定神闲,连陈子元都得赦出了那一亩三分地,一众人聚在堂中吃茶。
陈子元关得久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丝毫不顾为臣下的礼数,对秦灼冷笑道:“怎么,大王不怕有人寻了间隙,把你好容易上钩的肥鱼给做了?”
秦灼刮了刮茶沫子,眼不看他,宽和笑道:“梅蓝衣的刑讯不让陛下,一盏茶毕,水落石出。”
陈子元喝倒彩般嚯了一声:“成竹在胸了。”
茶没吃一会,秋童便匆匆来报:“陛下得知今日事,欲亲自提审人犯。还请大君携人入宫。”
秦灼没起身领旨,仍居高临下地坐在椅中,眯眼端详一会,突然喝道:“按下。”
他吩咐侍从:“先请梅将军来,瞧瞧是不是人皮面具的勾当。”
梅道然往堂前去后熄灯落锁。虽是白日,但窗被木条密密楔上,阴暗得难见五指。
那人仍未招供,衣衫已经血淋淋地溻湿。下颌已重新安上,梅道然怕他寻隙自尽,将嘴给他堵住。
正半昏半醒之际,突然听得门扇轻响。接着,传来刻意放缓的脚步声。
一条身形熟悉的人影走近,对他抬起手臂。那手中寒光一闪,倒提一把匕首。
人犯呜呜一声后狠狠闭目,竟毫无怨言,直似舍身求义一般。
那人挥刀而下。
忽然,门砰地一响,室内一亮,灯光随着脚步声传来。
昏暗处,那人仍背着身,手臂绷直,将匕首哐当一抛。
他转过身,听见秦灼毫不意外地喟叹道:“鉴明,咱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