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叶薇仅仅是想活下来,就要耗尽所有力气。
也可能,叶心月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
不过是庶女卑贱的命罢了,比起叶心月入主东宫的尊贵命运,不值一提。
“大姐……”叶薇轻轻开口。
“你想编造借口反驳?”叶心月已经懒得和叶薇装样子了。
“你们误会我了。”叶薇叹气,“我讨好二殿下,不过是为了想帮大姐与母亲筹谋。”
焦莲被她倒打一耙的话惊得皱眉:“哦?”
“小薇自然明白,大姐和东宫联姻迫在眉睫,又怎会愚蠢到妄图攀上二皇子这条线?那不是给大姐添堵么?!是个人都不会这样挑拨姐妹情分的。小薇只是担心大姐和大皇子来往甚密,落到陛下眼里,定要疑心叶家妄图拉拢新君、开辟新局面的不良居心。”
“小薇感念叶家教养的恩情,愿意以身为饵,也亲近二殿下,制造出叶家子女本就热情好客的假象,如此一来,大姐和大皇子打得火热,就有个好由头、好出处了。苍天可鉴,我没有包藏祸心,蓄意讨好皇嗣。我真的只是想为叶家、为阿姐出一份力。”
叶薇巧舌如簧,寥寥几句话,占尽了大义。
她倒成了那个凝聚家族子弟和睦的善心人。
别说叶心月了,就连焦莲都听得恍惚。
左一想,有几分道理,叶薇一个庶女,再蹦跶能蹦跶到哪里去?还不是要依仗叶家的势?
右一想,她们还是轻看了叶薇,此女偶尔有几分机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欺负。
叶心月无话可说。
焦莲轻咳一声,打圆场:“你这丫头,心思也太重、太大了。要是有什么心事,和母亲说说不就好了?大过年还闹这样一出!”
叶薇眼眶微红,她小心擦了擦眼角,上前挨靠焦莲:“母亲不再误会小薇就好了,小薇受点委屈,没什么。”
“……”焦莲缄默。
她其实,没想安慰叶薇。
焦莲又叹气:“不过,你这法子用得也不好。万一二殿下会错意了,反倒生事,往后还是得避嫌。”
“是,母亲想的周到,往后小薇都听母亲的。”叶薇乖顺地行礼。
一出戏演得宾主尽欢,叶薇成功脱身。
蔡嬷嬷在屋外看完这一出戏,对叶薇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的退路反正也被叶薇断了,如今见识过二姑娘的手段,倒是愿意全心全意投奔叶薇,挣一个前程了。
蔡嬷嬷上前迎叶薇,谄媚地讨好:“二小姐厉害,往后奴婢就跟着您混,听您的差遣。”
“好啊,只要你忠心耿耿,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叶薇不会傻乎乎信赖蔡嬷嬷,但她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聪明的刁奴,也是有用武之地的。
今晚是年节宴,叶薇吃过席就能回房了,世家的长辈还要陪君主登鲁家机关楼,赏满城焰火。
裴君琅腿脚不便,一定不会跟随。
那时候她找他一起熬夜守岁,倒也很方便。
叶薇心里想着晚上要带什么好吃的找裴君琅。
他不嗜甜食,一定不会为她准备。那叶薇就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想着太多事,小姑娘一时没在意眼前的路。
叶薇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她揉了揉有点疼的额头,小声道了句:“抱歉,是我没看路。”
视线下移,她瞥见一抹金纹的袖缘,绘了麒麟。
这是皇子女才能绘上衣的瑞兽图腾。
眼前的人,身量极高,是大皇子裴凌。
叶薇身子骨僵滞,她对裴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不是对于皇权的敬仰与畏惧,而是对他这个人感到害怕。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远离裴凌。
叶薇慌忙后退一步。
两人距离拉开,一阵风携过叶薇身上熏的木樨花香。
冷峻的裴凌一嗅到那股香味,便觉得有几分熟稔。
和从前救他出水的叶心月衣上香有几分相似。
他不擅泅水,又不想皇帝疑心是他的计谋。
裴凌只能以身涉险,和裴君琅一起落水,打消君父的疑心,也为了测试二弟的腿是否真的废了。
即便那时,叶心月不来救他,也会有早就安排好的侍卫前来搭救。
可叶家大小姐宅心仁厚,特地救他出水,倒是恰如其分地成全了一段联姻的佳话。
“不必道歉。”裴凌看了一眼纤弱的叶薇,觉得她有点像叶心月,“你是叶家的二小姐?”
“是。”叶薇落落大方地行礼,“臣女叶薇见过大殿下,臣女还有事,先行一步。”
“好,你去吧。”裴凌侧身让步,放叶薇离去。
叶薇没有被刁难,松一口气。
她步履匆忙,亟不可待地逃跑。
就在她将将要拐入游廊的一瞬间,她忽然听到了熟稔的“骨碌碌”声,有点像裴君琅的木轮椅。
当她钻进角门去张望,眼前又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兴许只是叶薇的错觉吧。
-
叶心月今晚和裴凌约好了一同登鲁家的机关塔,观赏焰火。
她特地挑了最喜爱的粉桃丝绒冰梅纹袄裙,戴了蟠桃望风亭金簪。打扮得娇艳昳丽,才肯见裴凌。
哪里知道,还没靠近大皇子,便被人捷足先登。
叶心月看到不远处,纤柔的叶薇微微垂首,同裴凌小声谈话。
好一对璧人。
叶心月心中不喜妹妹的轻佻,先是兜搭了二皇子,现在还想和未来姐夫有什么攀扯么?乡下长大的孩子,果然没有规矩。
叶心月把不喜的念头抛诸脑后,上前对裴凌笑说:“大殿下,教您久等了。”
裴凌见到为悦己者容的叶心月,微微扬唇:“无妨。”
两人并排朝院外走,一时无话。
裴凌闲谈聊起:“你妹妹衣上的香,和你有几分相似,都是取的什么香料?”
闻言,叶心月心里一个咯噔。
几乎是瞬间,她想起叶薇才是第一个救起裴凌的女子。
若她的乖顺都是假象,不难想,叶薇会对裴凌说出真相。
“取的是桂花香料。”
叶心月早早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因此也仿制了叶薇的熏香。
“原来如此。”裴凌会意。
叶心月抿唇,故作不经意地补了句:“我这个庶妹,在乡下长大,心思有些小家子气,惯来爱学人。兴许是觉得我衣裙熏香好闻,特地喊调香师仿制了一盒吧。”
“嗯。”裴凌没有上心,他对这些家长里短并不感兴趣。
叶心月不再多说有关叶薇的事,他们有说有笑,出了内宅,往外府设下的官宴青棚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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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吃过了官宴。
叶薇捧了一个红漆描金菊花纹攒盒找裴君琅。
她准备充分,匣子里放了玫瑰糕、枣泥花糕、桂花糕……羼了糖粉,一口下去,松软可口,很香甜。
枫华院的茶水不够上品,再蹭一蹭裴君琅院子里的贡茶紫笋茶,真的快乐!
叶薇都打算好了,今晚她要如何如何守岁。
哪知,小姑娘刚到院子,就结结实实吃了一口闭门羹。
裴君琅住的寝室房门紧闭,连靠着游廊这一扇的窗都不开。
他居家时明明手不释卷,就连夜里都会坐在窗边看书。
叶薇:……
怎么回事?这小子又闹脾气了?她没惹他啊!
叶薇只能耐心放下食盒,踮脚敲了敲窗户。
“二殿下?小琅?”
周遭静悄悄的,没人回话。
叶薇仍不死心:“我这个人很倔强的,你不回话,我就在门口一直烦你,等到你回话。”
许是她太烦人,室内终于有了动静。
“回去。”
裴君琅的声音沉闷传出,语气的确不善,生了好大的火气。
阴晴不定的郎君,叶薇无奈耸耸肩。
“裴君琅,你究竟在生什么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守岁,我把点心都带来了。”
叶薇原以为裴君琅不会回答,哪知,他竟也给她脸面,冷冷地开了口。
“你讨好投奔大哥,可比我得利多了,没必要来找我。还是说,需要我帮你告诉大哥,救了他的叶家女,其实是你吗?”
几乎是在瞬间,叶薇想到方才路上那若有似无的骨碌碌声。
原来经过走廊的人,真是裴君琅?
他是不是看到她和裴凌交谈了?
哈哈哈。
叶薇不知为何,忽然想笑。
小姑娘毫不遮掩的笑声传到了内室,令裴君琅眉心间的郁色更多了一重。
既羞又恼,裴君琅白皙如玉的脖颈与耳后微微泛红。
她真烦人。
很快,叶薇不依不饶地趴在窗户上。
她透过缝隙,狭促地问:
“二殿下,你生气……其实是在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