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小时。你也别爬上铺了,就在我这儿躺着歇会儿吧,估计下车之后大活儿才真正开始。——头冲窗户那边,吹着点风,好受一点。”
挪挪枕头被子,她安顿脸色苍白着的穆塔躺下,穆塔自然乖乖地顺着她的意思做了。
一躺下来,他身上那种病弱的疲倦与憔悴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不是真的病。但不知为何,从废土小镇那个安全区真正重逢开始,她就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觉得他好像有一种自内而外透出来的疲惫与虚弱。
那时她以为那是他强行开了高级法术遭到规则严酷惩罚导致的,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那种感觉在跟她互动时会短暂地被压下去,但非常顽固地一直存在。
在他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也包括独自在厨房给她烧菜、没意识到她找过来之前,他的背影里,那种隐约的疲惫感也依旧存在着……
她总觉得,那是一种……崩得太紧、熬得太久,有些心力交瘁,快要强弩之末的感觉。
她没法问他到底怎么了,因为那破碎不堪的记忆,他自己或许也并不清楚。
她只是觉得,如果只是六年来一直不停地在过副本的话,应该并不至于令他生出这种仿佛浸透到身心深处的疲惫。
毕竟,扛着噬神蝶的折磨承担了夜离圣子的责任这么多年,他实在太擅长应对这种漫长的、缓慢凌迟般的煎熬了。
普通的压力与痛苦根本击穿不了他的防御,是消耗不了他的……
所以这里面必然有事,而且是很大的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
她现在有猜想,但又无比希望现实世界战友们和研究所那边查证出来的结果否定这种猜想。
她希望是自己脑洞太大、想得太多了……
这样想着,她不由暗叹了口气,见他此刻在晕车的不适下那种憔悴感越发明显,忍不住心疼地挪动身子坐过去,伸手将掌心覆在他额头上,用拇指找着能缓解头晕恶心的穴位,轻轻帮他揉着。
他立刻条件反射般闭着眼睛偏头往她手掌心里靠,一边享受,一边不自觉依恋地迎着她的手擦蹭。
就这么揉着、蹭着、腻歪着,半个小时一晃而过。
A市站到了。
这是个破旧的老车站,露天的站台,管理也不严格,站台上有许多举着牌子接人的,和等着上车的旅客混在一起。
A市的天气不好,是那种像要下暴雨却又没下的极度阴沉。而且不知为何,站台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穿着黑白灰色的衣服,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
他们也不看别处,不彼此交谈,无论男女老幼都直勾勾地盯着驶来的列车。
暮气沉沉,又诡异极了。
列车慢慢减速,这时一个艳丽的红色身影突然匆匆分开人群跑过来,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无比突兀,令人难以忽略。
那是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清秀姑娘,手里还举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黎明和穆塔的“所在公司”和两人的名字。
列车停稳,她立刻就朝二人所在车厢的窗口跑了过来,和黎明隔着玻璃四目相对。见她稳如泰山,全无要下车的意思,还敲了敲车窗,指指手里的牌子,打着手势说“快下来啊”。
火车这次停站时间只有两分钟。随着时间流逝,敲窗的姑娘也越来越急切起来,敲窗的频率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从为了给穆塔透气而开了条缝的车窗里伸进手来,想去拽黎明的胳膊。
“砰!”
没等她的指尖碰到自己,黎明眼疾手快,双手握着车窗的把手,一把将车窗狠狠关上了。
那只看起来白皙纤秀的手就那么被车窗玻璃生生截断,竟然毫无阻力,就像刀子切开豆腐似的。
那只被切下的右手在离开她身体的一瞬,好似滤镜突然消失了一样,变成一只干枯腐烂的鬼爪,淌着红黄粘稠的脓血。先掉在黎明靠近窗边的膝盖上,然后滚落在地。好几只蛆从那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腐烂手臂里掉出来,往黎明脚边爬着。
与此同时,女子被截断的手腕上凭空又长出一只手来。
大抵是意识到非人类身份已经曝光,她不再掩藏,姣好的面容迅速变得干瘪,褪去血色露出墨绿色的腐败网,眼睛也变成两个黑洞,里面同样蠕动着一些小白虫子。
看着一窗之隔的黎明,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黎明一脸冷漠。
——女鬼而已,还是最传统的标准款,她为“零”工作这么多年,早就看腻了。
红衣女鬼有点尬住。
按理说她这种没有实体的鬼魂是完全可以穿过列车壁进去拉人的,但此时她不能那么做,这是副本的限制与规则。
伸手进车窗里拉人已经是在打规则的擦边球了。
只要没下车,里面的人就是安全的,她除了吓一吓人什么都做不了。可对面的人类又一点被吓到的样子都没有,完全不给面子。
而且,下一秒,她就连阴笑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双手去大力关窗,黎明的按摩停了。
穆塔此时睁开了眼睛,正带着老大不爽冷冰冰直勾勾地看着车窗外导致姐姐分心的始作俑者。
一瞬间那股万蛊之王、邪魔寄身的可怖气场便完全展开,高傲而冷艳,盛气凌人,一副既不耐烦,又不把这种等级的小鬼放在眼里的模样。
仿佛分分钟就会一道雷过去劈她个灰飞烟灭,或者放出虫潮把她仅剩的灵体也撕吧撕吧啃噬殆尽。
——这可真是……活久见?!
黎明叹为观止地看见,一只鬼,在副本这种鬼怪的主场里,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且就连地上断手里掉出来的那几只蛆也好像底层虫豸感受到了蛊王的威压一样,蜷成一团,不敢动了。
“算了,竹子。没必要为这种打前站的路人鬼动法术。咱俩没触发条件,她进不来。——用法术有惩罚,怪疼的,不准用。”
见穆塔一脸享受宠爱时遭到打扰的不痛快,好像真有一个雷决呼过去的想法,黎明赶紧把人摁住。
恰在此时,两分钟的停车时间也结束了。
列车缓缓启动,同时那红衣女鬼,连同地上那只断手一起,逃也似地一晃便没影了。好像生怕晚撤一秒,雷就下来了。
车厢里,活生生把鬼给吓怂了的人却是瞬间收敛起了那种锋芒慑人的邪神气场,默默地躺回去,抓着她的手又放回了额头上,做出一副状似柔弱的、“啊我头还是好晕好难受”的模样,可怜兮兮地抿抿嘴,冲她明示暗示地眨着瞳色殊丽又清澈异常的长睫毛大眼睛……
见她还不开始继续揉,又像小海豹讨好饲养员似的,仰头顶着她的掌心蹭蹭。
刚才都是幻觉,我明明是朵娇花.jpg
乖巧傻白甜.jpg
…………
又半个小时后,列车顺利到达A市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