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不过,为什么会是“石招娣”而不是“石中花”呢?
猜想被彻底证实,黎明放下心来,凑近捋着地板下面的电线网,想要寻找“石中花”这三个字对应的正确数字答案。
可是找了半天却发现,绝对不是自己漏看了,“中”和“花”这两个字确实不在这一大堆汉字牌中,里面的字只能拼出“石招娣”这个答案。
按说这也没问题,毕竟石招娣是石中花的曾用名,这两者指的都是同一个人。
但不知怎么,黎明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想也知道吧,就石中花这坎坷的人生,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对“我”的身份认同怎么都应该是后来的“石中花”,而不是代表惨痛童年和性别羞辱的“石招娣”。
换句话说,虽然“石招娣”这个答案不能说有错,但怎么都觉得,“石中花”才是更好的、她本人更认同的答案。
不过此刻黎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倒计时在飞速减少,她没时间想太多,手和眼睛也一刻都没停,迅速捋着乱成一片的黄色电线。
终于,当倒计时飞降到只剩二十多秒时,她终于搞定了,确认“石招娣”三个字牌所对应的三个数字牌上分别是6、9和2。
因为玻璃地板的反光、令人眼花的线阵和腰后大片伤口持续失血带来的体力流失,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是跪在地上的,尽量让眼睛靠近那些线。
此时要去输入答案了,于是她撑着身子站起来。
这副被副本规则削弱的身体比她原本的体质差太多了,血流不止之下,起身时她只觉双腿发软,步履虚浮,而且这短短几分钟的心理压力和高度精神集中还让她双眼干涩,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脑门冷汗。
于是她随手抹了把汗,又揉了揉眼。
但不巧,揉眼睛的动作揉得不够彻底,带在手背上的汗水揉进眼里,顿时让她眼前模糊一片。
也正是这个“不巧”,让起身离开中心区域后的黎明突然发现了另一件事——
从高一点的位置俯视,当她的眼睛看不清一根根线具体的走向时,它们相互糊在一起,较新和较旧的线便成了颜色深浅不同的色块,深浅不同的色块又形成一个巨大的图案。
尽管深黄和浅黄之间的色差很小,很不明显,但她还是看了出来,在深黄的底色上,浅黄色微妙地组成了一行字:“你=0”。
“砰!”
“哗啦——”
背后一声脆响,随即是碎玻璃散落一地的声音。
背后的学生时代女尸已将镜面砸穿一个盘子大的黑洞,伸出一条手臂,一边用另一只手不断掰着破洞边缘的碎玻璃扩大洞口,一边向黎明的颈后抓来。
黎明原该能躲开的,甚至若没有副本不讲道理的规则,还能拽着女尸的胳膊把她从镜子里拔出来结结实实给个过肩摔。但无奈在这个副本里他是个普通女子的精神体,求生欲的具象化,还受了伤,于是虽躲了一下,颈后还是被尖爪划过,又多了四道血痕。
与此同时,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另外五个方向的女尸也全都打碎了镜子,争先恐后地伸出手来。
没时间了。
无暇再犹豫思考,黎明拔腿冲向那个输入密码的机器,啪地按下数字0,然后对着确认键狠狠一拍。
“我就是你啊!!!”
按下按键的同时,她对着面前那具女尸大喊。
瞬间,所有正拼命从镜面上洞口里往外撞的女尸都齐齐定住了,怔怔地看向中央的人。
黎明回望着正对面的那具中年失子、肚腹被爪的破烂不堪的女尸,直视她的眼睛。
“我就是你。——是石中花,不是石招娣。”
“要坚强,要为自己尽力争取。无论遇到什么,命运待你如何不公,无论如何想放弃,最终摸都还是能撑住,能活下去,就像石缝里开出的花那样。——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当初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不就是在激励自己?”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看着这个被天意一再折磨、但始终选择了顽强的女人。
“所以你不会杀我的,对吧?因为你本就是天性坚韧的人。”
“你会斗争,会难受,但就像之前那四次一样,终究不会被打倒,更不会放弃。”
“活下去才有希望,有明天,才可能变得更好。”
“因为我是你精神深处勇敢积极的那一面,所以我注定会赢。——之前一直是这样,这次也依旧会是。”
说着,她松开按着按钮的手,舒展开身体,展现出一种坚定而不设防的状态,殷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只是注视着其中一个,五个不同年龄段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却恰如同时被注视着一般。
在这样的注视下,五具女尸竟不约而同地缓缓流下泪来……
随着泪珠滚落,她的皮肤逐渐褪去青紫,身上衣物也慢慢消去了血迹与污渍,恢复成正常的病服、校服、工作服与居家裙。
最终她彻底恢复成了一个正常活人的样子,眉眼平凡但清秀,只是左脸上有一大片烧伤的疤痕,覆盖了半张脸。
那伤痕有些狰狞,但远谈不上可怖,更谈不上丑陋。至少黎明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的。
于是她平静而坦然地继续直视着她的脸,用一种坚定的鼓励目光。
石中花与她默然对视了几秒,忽而带着眼泪笑了。
与此同时,屋顶、左右和背后的四个身影贴着镜面汇聚向正前方身着医院病服那个现在的她,最终汇成一体。
破碎的镜面抛弃科学规律迅速地弥合,进而泛起一片涟漪。镜中石中花的身影也随之扭曲模糊,最终被新的画面代替。
涟漪平复后的镜面从中间分成了左右两边,左侧的画面是旅行者们方才第五阶段的回放,右侧则是现实世界的情形——
在一到四号组奋力与黑影们战斗时,童年、少年、青年和中年石中花其实都是在拿着毒药、绳子、修眉刀等等求死道具挣扎、犹豫。
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的是左侧画面的声音。旅行者们在战斗,不时出言相互配合,紧张而勇敢。
右侧的石中花始终是沉默的,但看着她夹在生死一念之间不停发抖的身体,那激战的声音仿佛就回响在她的心里。
最终画面来到了第五组的时间线。
画面显示,因为失去腹中胎儿,她是真的出了精神问题,所谓的鬼婴索命其实只是她发病时的臆想。
当左侧画面中鬼婴的爪子爪向她的肚腹时,右侧画面中实际是她拿着从护士台偷的叉子刺向自己。
叉子和胎儿的小手,留下的是同样的痕迹。
穆塔的歌声再次在小房间里响起来,随着左边画面中的鬼婴渐渐平静,神情变得释然,消失在一片圣洁的光华里,右侧的石中花也终于从幻觉中挣扎醒来,丢掉叉子,将满是冷汗的脸埋进掌心里,过了一会儿,再紧紧抱住自己。
随后涟漪再次出现,画面隐去,镜中重又现出石中花的身影。
“会好的,你的病。”黎明再次鼓励她,“好了之后去找妇联,家暴这种事,你想离婚最终肯定能离掉的。——你以前可以自救,这次也一定可以。”
“谢谢……”镜子中的悲惨女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然后伸出手。
她的手臂如穿透水帘般穿过了镜面,将手中握着的东西交到黎明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