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塔感觉自己仿佛在墨黑的海里浮沉。他甚至还能听见海浪咆哮和暴风雨的声音,要将他最后的一丝意识侵吞。
这是他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在副本里发动这种程度的法术,因此遭受的惩罚烈度也一样空前。
他觉得疼痛,周身每一根最微末的血管里都在叫嚣着疼,是那种即使他早已习惯与噬神蝶带来的痛共生,也依旧完全无法忽视的痛感。
好像永远都挨不过去了似的,疼痛绵长地持续着,好像无穷无尽。
就像在风浪中的海上漂流,让人疑心自己永远都没法再靠岸。
幸好,就在这时,他忽然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香气。是温暖又熟悉的,牛奶和米浆煮沸时散发出的清香。
那香味就像恶浪滔天中的一座遥远灯塔,明亮温暖地发着光,指引着遭受折磨的旅人。
于是他奋力地令自己向着灯塔的方向挣扎过去……然后猛地睁开眼。
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家了。
——现实世界的那个家。最开始是她和她双亲的家,后来随着他变成她的“弟弟”,也变成了他的家。
目之所及是布置得简约而温馨的卧室,床单和窗帘的颜色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床头柜上摆着小时候的旧合影,就连写字台上摆着的水杯都是他们从小用到大的那一对。
唯一的不同,就是透过窗子,外面不是熟悉的“零”组织家属区,而是依旧飘着雪的、末世废土风格的安全区小镇。
然后他才记起,系统里好像是有这样一个功能,花魂币给安全屋的房型升级之后,房间的具体外观是可以自定义调整的。
紧接着,下一个念头就是,她在哪?!
房间已经从什么都没有的单身宿舍被升级成了一个小公寓的样子,此时卧室的门半敞着,露出客厅的一角。在视野不可及的地方应该还有厨房,因为那淡淡的香气正是从那传过来的,隐约还有些碗盆相碰的声音。
她就在外面,在厨房,和他只隔着一道没关严的门。
理智上,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什么,心慌的感觉依旧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他急迫地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马上看到她,切切实实地看到她……
就好像晚上一秒,就可能会发现,重逢只不过是一场幻觉,一段剧痛之中他的大脑幻想出来安慰自己的美梦。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拖着持续剧痛之下因为缺乏力气而发软发抖的腿起身下地,踉跄着扑向门。
就在他伸手去推门的瞬间,门被从外面拉开了。
“哟,终于醒了。”
黎明单手垫着抹布端着一只冒热气的小奶锅站在门前,露出一抹终于放心了的欣慰浅笑,但随即便又蹙起眉心,看向他眼角外侧仍未减淡隐去的血红色蝶翼花纹。
“系统惩罚还没结束?——那你不老实在床上呆着,蹦跶起来干嘛?”
她没得到语言上的回答。
一股带着人类体温的风铺面而来,阔别六年,从来不善言辞的人什么也没说,但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自从离开夜离族秘境,他的身体便也同常人一样慢慢成长,此时完全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模样了,可此时他却完全没有一个容色俊美的成年男子该有的矜持自尊,甚至可以说毫无社交边界感。
他急切又依恋地紧紧抱着他的“姐姐”,将比她高出半头的身体放低,带着某种卑微讨好意味将自己外表优越的身体巴巴地贴上去,挂在她身上,还默不作声地用脸颊急急蹭着她的颈侧。
从动作到神态,活像一只因为主人回家晚了,以为自己被遗弃了、再也见不到主人了,然后终于又看见主人出现在面前的漂亮大型犬。
——嘿,明明是你自己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整整六年,害我一通好找,提心吊胆,怎么现在搞得像是我六年不管不问、你受了老大委屈的样子……
黎明不禁暗自这样腹诽了一句,但没真的吐槽出来,因为被抱着蹭得心软,也没有真心责怪的意思,更怕这个普通话不是母语、此刻身体精神的状态又都不好的家伙一不小心想多了,把吐槽误解成质问。
于是她就只是张开怀抱,一边把端着锅的手伸远一点避免烫到人,一边用另一只手回抱住他,就像哄一只应激的大狗狗那样反复在他背上腰后摩挲着安抚。
想到他此时被系统惩罚的疼痛似是还没过去,看眼角花纹的情形,噬神蝶闹得也厉害,想必滋味相当难熬,黎明有些不忍,于是抬手解开领口两粒扣子,将衣领拉松一点,完全露出脖颈侧面。
“让你‘吃’两口吧。有副本惩罚搅和,还是别放任小蝴蝶就这么闹下去,生扛着也没必要。——来吧,缓一缓。”
她用的甚至不是建议,而是自顾自替他决定了的口吻。
——噬神蝶可以从别的生物身上吸取吞噬一切力量,最开始是法力、体力、精力等等这些可再生的力量,最后才是生命力。
所以理论上来讲,他其实可以只从别人身上吸一点体力但不伤及其生命力,这样既能稍微安抚噬神蝶,又不至于会死人。只是被吸了体力的人会觉得非常疲惫,需要歇上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就相当于要一个时刻处于忍饥挨饿状态的人做到打开一盒美味的蛋糕,但只吃最上面那颗味道一般的糖樱桃,然后忍住不吃下面的奶油和蛋糕体。这远比单纯地忍住连蛋糕盒子都不要打开更难。
而且作为“小蛋糕”本身,绝大多数人也不敢主动让他这么干。
但她敢。
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对他提这个建议,主动要他从她身上吸一点体力去,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因为相信他的意志力,更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自幼相处的情分,她自觉有资格如此自信。
和之前每一次她这样建议时一样,这次他同样没拒绝,等她拉松衣领便急不可耐地将口鼻埋到她没有衣料阻隔的颈侧肌肤上继续蹭,在她耳畔像是从她身上吸取力量那样用力地深呼吸,就像她是一颗止疼的药。
但他又迟迟并不真的把那吸取力量的血丝幻化出来,刺进她的皮肤。
而且,明显也不打算那么干。
“没事的。我们在这个安全区可以停留五天,实在不够还可以联系外面申请延长。我有充分的休息时间恢复体力,放心。”抚摸着他一直微微发抖的身体,她再次出言相劝。
他还是不出声,但依旧没动。
她于是再劝:“你不会失控的,不会伤到我。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见面,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有什么本事、是什么人?——那要不我自己把握?你吸慢点,我叫你停你就停,这样总放心了吧?”
然而他依旧只是将口鼻埋在她颈窝里默默摇头,表示拒绝,坚定得很。
每次都是这样,为了让他好过一点而冒些风险,她愿意,但他不肯。
最终她不得不放弃。
尽管这个“弟弟”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作为一个在秘境里单凭意志和噬神蝶死顶了不知几百几千年的人,这人骨子里又轴又犟,执拗得很。
在他非要坚持的那一小部分事情上,他的决定,即便是她也没法改变。
于是她只好顺从他的意愿,继续在门口抱着他抚摸,慢慢用这种迂回的方式给他力量,直到良久之后,他身上那股紧张不安的情绪渐渐缓下来,气息也变得平稳。
不过,即便好多了,他也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好像打算只要她不反抗,就一直这么在门口抱下去,抱到天荒地老……
“好了,先回屋,给我老实躺好。——老端着这个锅,一会儿我手要断了。”她不得不开口打断,同时轻轻拍拍他的腰身。
结果,这位思路清奇的同志还是没撒手放开她,而是一边继续埋在她怀里,一边摸索着伸手,把她手里的锅接了过去……
黎明:…………
行吧,好像确实也没毛病。
没有办法,最终她只能一边继续让抱着,一边用肚子往前拱着这人,用身体把他推回屋里去,再推倒在床上,自己则顺势坐到床边。
“不用看了,你昏迷的时候我给自己买过身体修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