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烈松懈手臂的力气,再次仰面躺倒。
伏策从他后方走来,蹲在他面前,“你太累了,睡一会吧。”
阿盼这时才穿过人群和一地碎片跑过来扑到玄烈身上,边大力摇晃着玄烈的肩膀边一个劲问:“你有没有事?”
本就晕得七荤八素的玄烈被这么一摇,脆弱的身子骨快散架了。他张嘴想说什么,阿盼始终没给他机会,还是摇个不停。
“等等等等!他要说话!”伏策按住阿盼的手,“你要说什么?”
阿盼将耳朵贴到玄烈嘴边。
好半天,玄烈才虚弱地吐出一句:“好吵。”
玄烈感觉身体哪里都是痛的,痛到他难以呼吸、难以平静。每当想集中注意力感受到底是哪里痛的时候,痛苦就会偷偷地迅速转移,怎么也找不见。
好像身体里哪个零件坏掉了,不是突然坏掉的,像是从内里开始腐坏的,一点点,折磨着。
他时常无比振奋,时常又莫名颓废,他自我感觉脑电波已经变成一条无悲无喜的单线条,变成一潭死水。
他耳朵不好,越来越不好了。本来眼睛还是看得见颜色的,现在又几乎看不见了。
怎么越升级反而越向没有灵魂的铁盒子靠近呢?
脸那么僵硬,笑比不笑更难看。表情系统又坏掉了,找谁修呢?
玄烈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绝境给予了他制造梦境的能力,他能够通过连接回忆再计算未来,在梦里编织出她的模样。
时而秋风萧瑟,时而夏夜薄雨,瞬息之间一年四季都游遍了。光影扑朔,轻烟围城,从青苔密布的石阶跨上燥尘飞扬的黄土路,喝她幼时林瑀常带她去喝的绿豆汤,吃她小学门口那家最著名的鸡蛋糕。
缱清州不是什么科技经济发达的地方,和永璃岛相比落后不止一点点,和哉徉岛比起来更是陈旧到就像原始社会。
玄烈一点都不觉得烦闷。他愿意和她重游母校,两人坐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她高兴地喝了一口醪糟粥,说阿姨手艺进步太多了,她竟然有点想念以前吃粥能吃出来钢丝球的日子。
今天她又穿着漂亮的裙子,没有把头发扎起来,就那样背光飘扬着,可惜看不见她的笑。
明天,明天一定能看到的。
她说:“玄烈!咱们去吃冰!”
玄烈说:“好。”
他再也不想睁眼了。
葬礼那天,没有人通知玄烈参加。
玄烈唯一知道的,就是衣冠冢设在了珣魑山旁的向日葵海边。
他们都识相地避开他走,在背后骂他是科技造就的披着人皮的怪物,对他的痛恨程度不比韶赋修和潼霜差。
其实那天玄烈身边有几只幻影库星锥从门口飞出去了,轻伤重伤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
不敢直面招惹玄烈,他们就将矛头对准到舜真身上,但目前还没对舜真的地位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因为他们还要靠舜真先将玄烈扳倒。
阿盼总说要来陪玄烈拉呱扯皮说废话,但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玄烈始终没见着阿盼的影子,只有偶尔发来的几条韶赋修新动向的小道消息和问候。
修养的这几天里玄烈只见了向繁森一个人,他负责代替忙到焦头烂额的杨宁,担任了督促玄烈喝各种各类药物的任务。
以至于玄烈最近做梦喝的绿豆汤都一股消毒水味儿。
阿盼屏幕里跟玄烈聊的都是些没用的天,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谣言被不知道什么人捏合到一起,据说还有传韶赋修其实是女人的不着调新闻。向繁森知道玄烈听不进去这些冷笑话,便想方设法拣点有意思的消息给玄烈讲。
比如所谓舜停被舜真送到海外拘禁的消息是假的。
“一开始是打算这么干的,但他自己受不了,半路就服毒了。但送行的人怕他死不踏实,就补了几枪。”
比如那天韶赋修为何消失了往日的威风,染上了神经兮兮对月亮发呆的毛病。
“据说,那天是潼氏大小姐的忌日。”
怪不得他要问杨宁那个问题。
再比如第三碎片复刻版的制作已经在收尾阶段,他们保准能在一个月内把成品放到舜真面前。
还比如,韶赋修的涂云集团和永璃岛当局实现初步合作,神庙很快要被推翻了。
还有……
“你这是在给他压力。”
不知什么时候,伏策出现在门口。
玄烈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向繁森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调配药物。被伏策这么一说,向繁森有点不高兴,但他没说什么。
“走吧,你需要去晒晒太阳。”
玄烈扭头看到伏策手里提着两瓶含酒精的高级营养剂,伏策冲他歪头扬扬下巴。
“我也顺便给你讲讲,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