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借着月光,玄烈能从脚下大理石地板看见自己的影子。
视线谨慎地顺着地板纹路游走至韶赋修脚下,他在倒映的影子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韶赋修上半身靠在窗户一边,一条腿蜷着踩在窗台上,另一条腿耷拉在屋内。
就在他垂在屋内的这条腿上,玄烈看见了一个直径十厘米的洞,像是被火炮击中所致。边缘焦黑,从外向内灼烧了有四五厘米深。
光线太差,他看不清伤口的全貌。
静谧的夜空,两个机器人无言。
玄烈猜不透韶赋修在想什么,他只纳闷为什么看不到舜氏出兵,没有人关心这场爆炸吗?还是说韶赋修的伤口就是舜氏人造成的?
脚步声从身后的走廊传来,一步一步,清脆利落地踏在地面,走得不快,声音很响。
“老师,我回来了。”
是琀珏。
玄烈没有做出反应,琀珏便又踩了令人生厌的步子走到玄烈身边与之并排。
他一脸漠然,气场清冷得仿佛人靠近一分都会被冻伤。
两人相隔两三米的样子,琀珏的造型仍然一丝不苟,相比于站都站不稳的玄烈,他显得格外气宇轩昂。
“找到了吗?”韶赋修问。
琀珏一改往日爽利的性子,面对询问竟犹豫了,“……没有。”
韶赋修那张铁脸移向屋内,凛冽月光打在琀珏脸上,照着他冷若冰霜的脸。
“那你带回来了什么?”韶赋修语气含怒。
琀珏从袖中取出一染着红色点墨的小团纸,递在韶赋修面前。
不对,玄烈猛地眨眨眼睛,那不是纸。
是被血染成红色的手帕!
小熊、仙鹤、银河……所有绣成的纹样全部被血浸透,彩色丝线被深红色背景衬成生硬的黑色,婉转的走线现在看起来一针比一针尖锐。
梦幻般的景象猛然间被置于地狱,梦里被淹入深海的窒息感再现,玄烈没控制住胸腔腾跃的液体,嗓子刀剌一样酸痛,咳嗽一开始就停不下来,血沿着他紧捂着嘴的指缝间滴落。
琀珏厌弃地瞥了玄烈一眼,玄烈也不管咳到昏天黑地,冲上去就要夺那手帕。琀珏伸手用力扎进玄烈肩膀的伤口,玄烈也卯足了劲给了琀珏一拳。
拳头落在脸上发出“嘭”的一声,琀珏手里抓着手帕始终不肯松手,玄烈抢不过,手里的血抹了琀珏一手臂。
反应过来的琀珏愤怒地抬腿狠狠踹了玄烈一脚,心口正中一击的玄烈向后飞了出去,口中喷溅出的鲜血在空中扬了一道绽着花的弧线。
后背砸在地面上,倒是不觉得疼,手帕边角柔和的触感仍留存在手心,玄烈抹了抹嘴边的血爬了起来。
“好了,”韶赋修适当地插嘴用来展示他的威严,“琀珏,把东西给他。”
韶赋修不说不要紧,他一说,琀珏冰山一样瘦削的脸庞如火山积年累月的旧雪融化,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拳头因紧攥而一半红一半白的要命。
浅看了眼身上玄烈的血,琀珏发狠地甩了下袖子,仇视地将手帕丢给了玄烈,随即摆过眼神,不肯再看他一眼。
拿到手帕的那一刻,玄烈紧绷的心神近乎要崩塌了。
他勉励自己不要想、不要陷入回忆,先离开这里再说,能活下来再说。
韶赋修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跳下了窗台,“玄烈,知道这里是哪吗?”
这里不在市区,却又穿过市区,与舜氏高楼对望,那就是在舜氏南方。按距离估算,大概已经到了神庙附近。这高度,势必是神庙上方。
至于这建筑的实体……遭遇过袭击,但不像是新爆炸留下的痕迹。而韶赋修能够像主人一样安稳地待在这里,就连琀珏也能随意进出……
“折叠迷宫。”玄烈说。
韶赋修笑了,笑得很难看,“多亏你们提前干掉了时间神,这下我没有后顾之忧了。神庙……的确是个安静的好地方,涂云落脚在这里,我很满意。”
“别说废话,”玄烈快要压抑不住他的怒火了,“你现在准备好要铲平舜氏了?”
“还没有,”韶赋修答得倒是干脆,“有意思的内容还没有展开,我不着急。”
“有意思的……”
玄烈转着他那头疼欲裂的脑袋,忽地跳出一不详的想法。
“你要启动世界颠转?”
韶赋修呵呵地笑,“舜真想见舜希很久了吧,你回去可以告诉她。相见的日子不远了,记得提醒她做好准备。”
“要说你自己去说,”玄烈稳住了他那千疮百孔的躯体,和内在涌动的能量,“我没兴趣当传话筒。”
琀珏轻哼一声,“你最好珍惜每一次当传话筒的机会,毕竟再过不久,你恐怕就说不出话来了。”
“无所谓,”玄烈死死盯着琀珏的眼睛,“但那一天一定在你的死期之后。”
琀珏那阵阵阴冷鬼气在玄烈的挑唆下越发活跃,他恶狠狠地抬脚要朝玄烈这边靠近,但被韶赋修挡了下来。
“这里暂时用不到你,回去吧。一会我要离开这里,迷宫就交由你运营。”
韶赋修打发随意,琀珏却不敢不听命令。玄烈看见他临走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身体更加好受了一些。
“和平远比建立一个完美政权更重要,这不是你所推崇的吗?”韶赋修抱起手臂,“给你这个机会。说服舜真,放弃死守她的一亩三分地,如果她不想看到整座永璃岛的人都为她陪葬的话。”
“我可以走了吗?”玄烈嗓音干哑地问。
“当然可以,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韶赋修走到玄烈面前,“我送你回家。”
说着,韶赋修伸手抓住玄烈的衣领。
玄烈刚要将其推开,风驰电掣间,他被韶赋修抓着横飞出窗外。
阵风肃起,他穿进漆黑天幕下韬晦的层层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