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暮上手拉住了蒙云的袖子,回身向楼上走去,蒙云被她拽得踉跄了几步,倒也没有扯回自己的袖子,而是跟着她就这样往楼上走去。
“你?”
转眼到了五楼,五楼没有客房,登上楼梯后入眼可见露天的扇形平台,平台尽头还高低错落地摆着几个挂着白色绢布的高架,高台中央则架着数百的傀儡木偶,每一个都被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木偶关节处绑着大大小小的焰火筒和爆竹,此时上一场演出已经结束,正有偶戏匠人上前更换焰火筒,看上去下一场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苏心暮自从登上五层,就被眼前的人偶牢牢吸引了注意力,她上前去端详工匠们手中的人偶,蒙云则趁此机会四下张望,看是否阿缨也来到了这一层。
就在此时,蒙云在围观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身穿青布短衫的人,远远在人群后站着,样子怎么看怎么像阿缨。
“阿缨!”
蒙云来不及招呼苏心暮,连忙上前去拉着他,可是当蒙云的手刚刚放在对方的肩上时,那人猛地一回头,哪里是什么阿缨,只是一个年岁偏小的少年。
“你找谁?”
那少年攥着衣角,局促地看着蒙云。此时他身边突然多出一个胖妇人,那妇人上前来,一把拉走了少年,顺带着还瞪了蒙云一眼。
蒙云连忙道歉,目送着那对母子快步离开,他的头脑一阵发懵,刚才那少年穿的衣服明明与阿缨一模一样,身量看上去也相仿,可是当那孩子回过头的时候,蒙云却忽然发觉那孩子的个头并不高,穿的也不是青布衫,而是绛紫的圆领袍,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那一瞬间,他就是将那少年认作了阿缨。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击鼓之声,随即便是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戏台一角响起胡琴琵琶的声音,新戏上演了。
蒙云回头去看,只见先前的白绢变成了幕布,绢纱后的灯烛亮起,将木偶婆娑的身影投映在了布上,与此同时,伶人婉转的歌声响起,扮贵妃模样的偶人在幕布上粉墨登场。
蒙云盯着那偶人的姿态看了一会儿,发现这蓬莱傀儡戏当真与众不同,偶人活动之间全然看不出牵丝的凝滞之感,看久了竟然生出一种类人的悚然。
伶人的配唱绮错婉媚,仿女子态栩栩如生,蒙云留心听着,隐约听到了“长生殿”“秋夕”“花钿金钗”之语。
原来唱的是唐明皇秋夜梧桐雨。
蒙云做官之后就再没看过四书五经一类的东西,曲子词和话本戏倒是没少看,此曲于他熟悉得很。
“露下天高夜气清,风掠得羽衣轻,香惹丁东环佩声。碧天澄净,银河光莹,只疑是身在玉蓬瀛。”
“今夕牛郎织女相会之期,一年只是得见一遭,怎生便又分离也?”
戏台上的贵妃与皇帝正在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全然不知戏中危机四伏,安禄山已然密谋起兵意图逆反,第二折一起,便是渔阳鼙鼓动地而来,金戈铁马硝烟四起。
“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促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迁,成都盼。更那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
李隆基得知起兵的消息后慌乱无措,竟连夜收拾行囊携近臣杨妃连夜渡水而逃至蜀地。高力士见大势已去,伙同六军将士请旨赐死杨妃,李隆基无能为力,杨妃最后被缢死在马嵬坡前。蜀地夜深,李隆基独自一人对着满院萧瑟梧桐,掩面而泣。
“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戏台上锣鼓喧天,随即几点寒星状的烟火冲入云霄,隔着海雾炸开,莹莹火光如蓝雨一般缓缓飘下,顿时海天一色,如入雨境,巨大的傀儡被烟火带动,在幕布上做依依惜别之态。烟火燃尽,贵妃偶人失去动力,颓然倾倒,如同真的贵妃仙逝一般。幕布后的烟火渐熄,随即暗了下来。围观者无不动容感慨。
蒙云一时也看入了神,傀儡戏看过不少,如此震人心魄的表演却从未有过,他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客商穿山过海也要来见识这蓬莱傀儡戏了。
蒙云四下环顾,本想找苏心暮的身影,却蓦然发现先前的位置早已没有人了。
就在此时,一阵轻叹声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女声低吟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蒙云一个激灵,转头去看,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那道女声就这样直直的飘入自己脑海中。
蒙云心中警铃大作,他现在察觉出不对了。
戏还没有收场,蒙云便快步离开了天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刚下到楼梯拐角的地方,一个小厮忽然从斜刺里走了出来,面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问。
“客官要往哪里去?”
蒙云急着找人,便问:“你方才可有见一个粉衣女子从天台离开?”
小厮微笑着摇摇头。
“客官要找人吗?请问您的客房号数?我帮您一同去找,找到了便去您房内告知?”
蒙云正往衣内去找那块刻着房号的木牌,忽然想起他们入住的时候已经将木牌插入门上了。
“客官要找的,可是这一块牌子?”
小厮将一块令牌递到蒙云面前,蒙云抬头一看,小厮手里拿着的哪里是什么木牌,而是他一直苦寻的那块伍符!
“你!”
蒙云一惊,抬头看去,眼前却忽然一黑,随即传来坠落之感,他就这样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