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轿人和官差均不见了,他们明明刚出了城门,可是现在却身处一处旷野,周围环境迥然不同,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天色阴沉,隐约辨认得出是黄昏,天边残阳与另一边的阴云遥遥相对,眼下天色无比诡异。
蒙云走下轿辇,耳边断雁高鸣一声,秋风乍起。此时蒙云意识到,他应当是入了幻境了。方才出门时还是烈日当空的晌午,此时却变成了秋意凛然的黄昏。
蒙云隐约记得,当年是娘在碧落山失踪的那时,也是一个秋日的黄昏。
蒙云心中逐渐紧张起来,为何如此凑巧,会在此时入了二十年前的幻境。如若说每一场环境都来自一个失魂之人的记忆,那他现在又身处谁的记忆之中?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狂乱的脚步声,似是一个人在朝这里奔来。
蒙云转过身,远处残阳下出现一个狂奔着的身影,他一头散发在风中飞舞,身上多处浴血,宛如修罗煞神一般狂奔。蒙云猛地退后一步,在那人经过自己身边的一瞬间,看清了来人的面庞。
蒙袒!
来不及多想,蒙云便追着蒙袒跑去,他的喉头发紧,想喊话拦下他,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出声。
他们已有二十年未见了,蒙云仍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兄长。可此时身处幻境,蒙袒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蒙袒奔去的方向逐渐明朗,他是在朝山上赶去。蒙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此时此景,碧落山上应该只有师娘一个人在。
蒙袒一路狂奔,赶到了半山腰处的一座青瓦小院的门口,蒙云眼看着院子的方向,心彻底跌进了深谷。
蒙袒立在院门口,双目赤红,仿佛着了魔一般,冲着院内大呼崔咏的名字。
可是此时崔咏并不在碧落山,院内屋门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碧色罗裙的女子从里面缓缓走出,她眉眼淡漠,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对于蒙袒的到来并不惊讶。
正是沈英铨。
蒙袒似乎没想到来人是沈英铨,他双眼紧盯着她,似乎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你可是来寻我夫君的?”
沈英铨开口,声音平静万分。
蒙云看着师娘,幻境中无人能看到他,可是失踪二十年的师娘就站在自己面前,仅有一步之遥,蒙云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没走。”
蒙袒阴鸷地开口,语气中有明晃晃的威胁。
“他一直留在碧落山,等着看我的下场。”
沈英铨轻轻摇头。
“要我如何说你才会信,我夫君早已不住在山上了。”
“若是他不在,你又为何会在这里,还有蒙云。”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蒙云心头一颤,蒙袒的样子太不对劲了,记忆中蒙袒一直与他疏离,但从来没有这个样子。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今日之事罢了。”沈英铨朝他走了两步,“你与其来找崔咏,为何不去找那女人算账?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找她有何用?!”蒙袒大吼一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早已计划好了,就等着今天炸开地底,放出那石臼,若不是她,城中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想我死!”
沈英铨面色微动,她看了看蒙袒的身上,叹了口气。
“还不致于此,蛮族凶悍,入侵碧落城是早晚的事,你应当庆幸,此事还没有到开战的程度,中原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你应当赶紧回去,安抚城人才是正经事。”
“没用了,他们已经来了······”
蒙袒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万分。
“他们要收回土司的自治,从此之后碧落城便没有南疆人自己的土司了······”
“我积虑已久,带着族人在山林间隐居至今,只为了躲避那些蛮族,本来过得相安无事,只因招徕那女人和······”
蒙袒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他站起身,问沈英铨道:“崔咏到底在哪儿?”
沈英铨不答反问:“你畏罪潜逃,究竟是怕那个女人,还是怕官府追责?”
“若是怕她,你当初就不应该将她们收留在碧落;若是害怕官府,你此时早已逃之夭夭,如今却上山来,你只想找到我夫君,让他想办法抓住她,将罪责全推到她身上,不是吗?”
蒙云攥紧双拳在一旁听着,他儿时从未听过师娘如此说话,记忆中师娘总是温文尔雅,每当他偷听崔咏与外人的谈话时,总将他拉走,似乎是对南疆政事毫无兴趣,现在看来,师娘似乎深谙其中款曲,只是选择了沉默。
蒙袒充耳不闻,朝她逼近一步:“崔咏在哪?”
沈英铨只字不言,似是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
就在此时,二人像是同时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般,向后院望去。
蒙袒神色一变,僵在了原地。
沈英铨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向后院走去。
看到此景,蒙云顿时明白了,他们听到的声音应当是当年幼时的自己在后院的呼唤,彼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的大树下糊纸鸢,因纸鸢破了,他才会叫师娘来帮忙。他清楚地记得,师娘听见他的声音,便走来了后院,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会帮自己补救。
随即她走进了堂屋,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