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十年前,刚舞象之年的蒙云在崔咏返京失踪之后,就应朝廷的招安诏令,离开南疆去了京城。此后直至师娘失踪,蒙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为了南疆安定,蒙云也的确不用回去,这倒合了他的心意。只是不知道这职位给他留了多长的时间。
蒙云站在镜子前,浮光在他身边来回忙碌整理他的官服。蒙云看着镜中的自己,墨绿色圆领窄袖袍,腰系鱼符佩带,华发散落在绣着飞禽纹样的外袍上,怎么看都觉得陌生又别扭。
御史台位于宫城内部,从城外坐车去大约要一个时辰。
宫车的车夫知道了蒙云是要去御史台的官员,啧啧感叹。
“近来被奏上御史台的官员可没那么多了,你这是赶上坏时辰了。”
蒙云握紧自己的腰带,一言不发。
毕竟只是个闲差而已,就算他把整条长安街都包下来开当铺朝廷估计也不会管他,如今天下太平偏偏就弹劾他一个,倒也是奇了。
台院到了,蒙云下了车,整了整衣衫,看向偌大的院子。
此时正值午后,台院内的日晷慢悠悠地指向未时的刻度,可是院内一片寂静,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蒙云迈进御史台的门槛,也没有负责接待的官差过来。
奇怪。
朝廷就一个台院,不能是他走错了吧?
“敢问这位可是蒙郎中?”
蒙云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一个矮个子的官差站在他背后,那人头戴方帽,身形佝偻,脸上戴着谄媚至极的微笑,摩挲着双手。
“是我,敢问您……”
“鄙人姓宋,是这台院的门子,御史公已在大堂等着郎中了,请随我来吧。”
蒙云点头应允,跟着门子往正堂去。
还是奇怪。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台院正堂设在府衙前殿,蒙云刚跟着门子进入正堂,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中丞并两位御史分坐在大堂三副案几之后,整个大堂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
“人可带到了?”
坐在正中案几后的中丞埋头在面前的案牍中,并未抬头看人。
“禀张中丞,蒙郎中到了。”
蒙云行了一礼:“卑职蒙云,检校工部郎中任上,应诉台院,请中丞明鉴。”
“行啊。”
张中丞头也不抬地拿下巴一指。
“把折子给他看。”
宋门子连忙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过一纸诉状递给蒙云。
蒙云接过一看,诉状上这回倒是把他犯的事写明了,乱行巫蛊左道。
巫蛊左道?在那一瞬间,蒙云的思绪甚至飞回了幼时在南疆围观人下蛊的情形。但是思量了个遍,蒙云还是没想起自己近来行什么巫蛊左道了。
“卑职不知何为巫蛊左道,请中丞明示。”
“你的那个什么……”
中丞从案牍后伸出一只手,指着蒙云。
“有人告你开的当铺收了不该收的东西,自己说,收了什么?”
蒙云醍醐灌顶地想起了附魔杵的事儿。
说是不知道收的是什么,就要被说不守行规,要是承认收的是什么,就要坐实行巫蛊之道。
巫蛊之道?这算什么巫蛊之道?
蒙云腹诽。
“中丞误会了,我其实……”
蒙云低头去看手里的诉状,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敢问中丞大人,不知卑职的上司,工部刘侍郎是否知情?”
“他知情做什么?”
中丞终于从案牍后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蒙云。
“御史台要弹劾你,连御前都不需要知道!”
“这未必。”蒙云放下了手里的诉状,“您弹劾我没错,但是这上面要连御前的批答和章子都没有,就有点奇怪了。”
蒙云把诉状扔回了案几。
“您给我的诉状上写的是台院亲审,可是既没有朱批也没有章子,连我的上司也不知晓此事,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这道诉状并没有直达天听,而是私自裁决?”
“还有一事,”蒙云直视着张中丞,“台院一共六位御史,但是并没有一位中丞姓张,卑职猜测,您应当并不归属台院。”
张中丞直愣愣地盯着蒙云看了半晌,他夹在右手指尖的笔管“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与此同时,左右坐着的两个御史忽然身子一倒,直挺挺地栽在了砖地上。
蒙云后退一步,大惊失色。
大殿房梁上忽然飘下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太好玩儿了!哈哈哈哈哈……”
蒙云抬头看去,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房梁下一跃而下,站在他的面前。
只见那人头戴一顶黑色兜帽,身形清瘦仿佛一个少年,正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