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
珍珠屏住呼吸继续靠近卧榻,不死心地想要看一看安睡之人的面容。
站定在榻沿跟前,她抬手轻轻撩开了软滑舒适的绸缎床帐,稀罕地来回摸了几下。
这便是贵客的待遇吗,竟然可以在这抠搜的山寺之中如此奢靡。
珍珠恨恨地攥紧了拳头,想起自己米糕也没吃,还倒赔了几兜零嘴,不只白天里担惊受怕,到现在这个时辰还没能歇下。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牺牲如此之大,今日一定要看看这人的真面目,她死也要死个明白。
可就算是现在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想要看清一个人的脸也还是有些困难。
珍珠为了瞧仔细些,弯下腰凑得越来越近,一手撑着帘子一手撑着身子,腿也丝毫不客气地屈膝搭上了榻。
突然,屋内的灵灯全都被点了起来,这灯烛质量一瞧就是上乘,起码比饭堂之中用的那些要好上许多倍,将整间斋舍照得跟白天似的,角角落落都暴露无遗,更别提一个近在咫尺的大活人了。
变故陡生,珍珠反应不及,心中暗道不好,这下算是被抓了个现行。
她立刻想要转身逃走,却因为突然间被强烈的光线一刺,不得不闭起了眼睛。
鲛人族本就畏光,她此时痛得眸中都泛起了泪花,两手下意识地挡住双眼,绸缎床帐失去支撑,在她身后落下,将两人关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床榻之中。
自始至终她都一直保持着这扒在人家榻沿边的姿势,此情此景,用教习先生的话来说便是:
一贯的没脸没皮,毫无优雅端庄可言。
她火急火燎地将手移开,睁开双眼,眼眶之中还含着热泪,衬得本就漆黑的眸子水光潋潋,明明是她在做坏事,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怜。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珍珠索性直接撂了挑子,大大方方地瞧了过去。
这个人到底是谁,她今日一定要知道!
可只看了一眼,珍珠便呆愣住了,再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来。
她平生的两大乐事,一是喜爱游山玩水,还有便是喜爱欣赏各色的朱颜美人。
所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珍珠的爱美之心简直可以算是澎湃难以抑制。
她从小到大便对生得好看之人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比如她的阿姐阿娘,两个在灵界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日日被她们围着,珍珠自然耳濡目染,变得越来越好……善于欣赏美。
可惜阿爹差点意思,她还是喜欢柔美些的,一颦一笑绰约多姿的,欣赏不来这种外表虽然俊朗,却粗枝大叶,为了打虫子一拳头砸倒一间房,差点将自己当时年仅十岁的小女儿埋了的硬汉。
但是没关系,只要阿娘喜欢就好。
可珍珠虽好皮囊颜色,却在欣赏的时候全然不夹带半分旖旎的想法,也不会过分唐突,就只是看看而已。
并非她为人正直自持,有鲛人王族的风范云云。
只是因为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三百多岁,在这个许多灵族中的男女雌雄都已经互相看对了眼的年纪,珍珠选择做一个野人。
对于她来说,人生仍旧一直都处在顽童的阶段,成日只知吃喝玩乐,四处云游。
学得最认真的,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出神入化的剑术,还失手把几座山头都给劈了个稀巴烂。
她简直就像是一尾滑溜的泥鳅,一家人费尽心思,怎么抓都住不住,不一会没看紧便被她逃脱,跑到不知何处去玩耍了。
怎么指望她能老老实实坐下来听宣教讲些什么“男女大防”“发乎情止乎礼”的长篇大论。
那些都是君子要学的,而她只是一条鱼。
不过再怎么说珍珠也是鲛人族公主,各种仙会盛宴,各色美人见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可以算是阅人无数,览遍群芳。
可她这辈子短短的几百年里,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张今日这样的面容。
面前的男子雌雄莫辨,面目如琢玉,气沉似游云,似是常年不见日光,皮肤白皙得过分,却一丁点杂质也无,深色的血管都瞧不见一根,堪称完美无瑕。
此时他敛着眸子坐起身来,垂眸之时悻悻讪讪,隐隐有些许病态之美。
脆弱、冷清,毫不锋利,好似溪上残冰,好似琉璃玉瓶。
珍珠竟看痴了,眼睛费力眨了几下,勉强将自己的神思给唤了回来。
不过她在这屋子里已然待了半盏茶的功夫了,却没有感受到此人体内有丝毫的灵力,周围没有阵法,房中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他不是太息山来的仙君修士?也不是要来找她的麻烦?
他真的只是一个身子不好,想在这山寺里静养的可怜又貌美的富家公子?
意识到自己可能认错了人,扰了人家的安寝,珍珠局促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道个不是。
可面前之人动也不动,这张绝世的面容上毫无生气,让人越看越觉得他像是一座玉石雕像。
说不定呢?
珍珠目光怔怔,不知不觉间伸出了手指,似是被蛊惑了一般,想要去触碰他的一片衣角,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肉骨凡胎。
下一刻,那男子便抬手轻轻一挡,阻拦了珍珠指尖的去路。
与他的皮肤触上的一瞬间,珍珠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直觉凉进了骨子里去。
一个活人的温度,怎会寒凉至此?竟与浸在冷风中的玉石也没有什么分别。
“可看够了?”
坐于榻上之人将手缓缓放下,淡然开口,声音比他的体温还要瘆人许多。
他侧头看向珍珠,面上不悲不喜,眼中一丝情绪也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可珍珠偏偏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听他此言,也只是急忙站直了身子。
她点了点头,眼神却没忍住又往榻上之人的脸上撇。
珍珠知晓了他不是太息山派来捉拿自己的人,已然放松了紧绷着的心弦,此刻怕他误会,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十分友善地问道:
“我名珍珠,乃鲛人一族,你生的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鹤古心头的杀意登时散去了一半,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眼中流转过了一丝诧异与了然。
幸好今日他心情不错,没有在珍珠进门的时候心急将她宰了,不然可真算是恩将仇报了。
他勾了勾唇角,并没有移开目光,饶有兴致地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原来她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