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荞看向那几个陌生人,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小孩看起来只有两岁,闭着眼,正安安静静地在睡觉。
他们的身形有些狼狈,两个男人脸上的胡子像是几天没刮,乱糟糟地冒在嘴圈,后背的衣服上也全是汗渍析出的白色盐粒。
梁桦:“我不是反对你救人,也不是反对你接济有困难的人,但……”
“好了,”元善高声打断梁桦,随后又放缓了声音,“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好吗?”元善单方面切断了二人的对话,他转身看向三个陌生人,余光瞟到元之荞,有些惊讶,“之荞?你怎么回来了?”
元之荞走了过来,先给孙老师那边的呼叫机发送了安全到达的信号,这才询问元善,“孙老师忙,给我放假了,不过爸爸,这是怎么了?”
“哦,他们是我的病人,”元善随着元之荞的目光看向陌生人,说道:“瓦叔,你们先去那间屋子吧,若想进行简单的换洗,后边有水井,那边是洗漱间,可以去洗澡。”
元善交代完,元之荞的呼叫机也亮起了黄色,说明孙老师收到信息了。
“最近城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陵省逃难的老乡,爸爸去给人看病,发现了他们无依无靠地缩在墙角,有的还生病了,于是想着能帮就帮一下,”元善看向已经离开的瓦叔三人,回头又看了一眼梁桦,“你妈妈这人,就是太重视身外之物了。”
他本想再说什么,但见孩子还在这里,于是闭上了嘴,转身去了药圃。
梁桦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到一旁,等元善走远,也开始数落起元善的不是来,“你爸爸,就是太不在意这些黄白之物了,带一、两人回家接济,我还能理解,但你爸爸似乎捡人捡上瘾了。前些天带了一对夫妻和妹妹,前天带了一家人,现在又带了一对兄弟,咱家的竹屋就算再大,能住得下这么些人吗?”
梁桦越说越气,“负责住就算了,还要负责吃,咱家又不是地主,哪有那么银钱和余粮?”
梁桦说完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就算是地主也供不起这么多张嘴,只会可怜巴巴地从我孩子嘴里省!”
元之荞很赞同梁桦说的话,所有的善意帮助,都应建立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若是倾尽所有帮助他人,至少也得做到不会连累家人朋友,“那妈妈不如和爸爸说一下家中的花销,或许爸爸就会发现自己有欠考量?”
“说过了,”梁桦深深叹息了一声,“但你爸爸只说现下的银钱够用,叫我不必担心,”她单手握拳,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前怎么不知他竟是一个只顾眼下,不顾以后的人。”
梁桦看着自己手指上因长时间穿针引线而留下的红印,家中的钱是丈夫的,她没有立场置喙,但如今做衣服的钱是自己的,她有理由支配。若是实在不行,她就努力做衣服,不让几个孩子节衣缩食。
想到这,梁桦终于笑了笑,“妈妈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走这么远回来累了吧?”她低头看了眼元之荞的裤腿,又比了比长度,“妈妈最近留下了一点布,刚好可以给之荞做条新裤子,”她抬头,看见元之荞皱起的眉头,轻轻点了点,“烦恼什么呀?担心你变成小老太太。”
“妈妈需要我去找爸爸说一下吗?”
梁桦乐了,“你能说什么呀,”她揉上元之荞的脑袋,“之荞只管好好长大就行,实在不行,还有妈妈做衣服养你们。我现在可厉害了,说不定赚得比你爸爸还多呢。”
元之荞呼了口气,她不想梁桦因为钱的事情烦恼,但眼下更烦恼的事情还有别的。她将书包里的装备一一拿出来,包括一个半成品的铝箔救生毯。元之荞仔细地向梁桦介绍用法,梁桦却越听越讶异。
“之荞,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她小心地摸上呼叫机,生怕弄坏了。
元之荞有些得意,“是我和孙老师一起做的,”她想了想,解释道:“妈妈,我在收发室那听到了陵省的水灾严重,我们这里估计也会来很多灾民,山俞是向天江的支流之一,我担心这里也有水灾,于是准备了这些东西。”
“就算用不上,互相之间报平安也挺好的。”
梁桦小心地将东西收了起来,“好,妈妈和爸爸会看着用的,等你哥哥姐姐们回来,我再分一个给他们。对了,你爸爸为了多腾出一些空间给别人,把我们的房间空了出来,搬到了知荷的房间,所以知荷暂时会与你一起住。”
元之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妈妈,”元之荞犹豫一下,将自己之前与元善冷战半天的事说了,“也许爸爸是能听劝的,而且妈妈需要的话,也可试着依靠我。我们是一家人嘛,姐姐常说,一家人就是要相互依靠,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我会越来越厉害的,”元之荞拍了拍自己瘦小的肩膀,“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可靠的依靠,所以妈妈有心事,可以大胆告诉我,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梁桦眼睛里笑着,却慢慢沁出了眼泪,她强忍着泪意露出了一个笑容,用力抹掉眼尾的水雾,“好,之荞真是……比妈妈想象的,还要长大得快呀……”
元之荞回了房,路过杂物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塞满了东西,连母亲的“工作室”也搬到了这里,客厅里堆放着杂物,而她的卧室多了一张床,看上面的东西明显是元知荷的。
元之荞放下书包,开始整理房间里的东西。用剩下的矿石半点未少,看来元善的确是“尊重”了她的意愿,没将这些既占地方又没用的石头擅自扔掉,但也只是部分尊重罢了,因为元善丝毫未将和姐姐合住的事告诉她。
元之荞收拾完毕,又去了元知茂的房间,只见他的床还在,里面却堆满了杂物和元知荷的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看来隔壁的屋子是完全空出来给客人们了。
吃午饭的时候家里的气氛不怎么样,因为梁桦再次将省钱的事情与元善说了一遍,并拿出了元之荞制作的呼叫机,她直接指出家中最小的女儿都比元善要关心这个家,要关心家里的人,而元善只顾自己的善心,只顾满足自己的道义。
如此指责让元善面上无光,当即就与梁桦打起了冷战。
元之荞见短短两小时,两人就闹得更僵了,似乎比渔船那时还要严重,有些担心起来。
吃过午饭,钱珍珠就来了,还给元善送了些不要钱的野果子,元善的表现与刚才完全不同,一副冷脸瞬间融化,又变回了温和的模样,还与钱珍珠有说有笑的。
元之荞心中更不安了,跟着梁桦来到厨房,一边帮忙洗碗,一边试探性地问,“妈妈,你和爸爸怎么回事?那钱姐姐又怎么了?我们家什么时候和钱家这么要好了?”
梁桦不想提元善,但禁不住元之荞再三追问,只好说了话,“也没有到要好的地步,钱家为了钱多旺的事,卖了不少东西,也问上了我们家。你爸买了一个喇叭,大概是出于感谢,钱珍珠时不时就来送点吃的,不过都是山上的野果,费些精力罢了。”
“你爸不耐烦我说家里没余粮,就把那些野果全部拿来送给他的病人。还有爸妈的事,你不用操心。”
“你就记得妈妈说的,安安心心吃饭睡觉,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元之荞看着梁桦的表情,知道自己应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好问起了其他,“喇叭在哪呢?我能去看看吗?”
梁桦把洗好的碗摞整齐,“在你哥哥的房间里,想看就去看吧。”
元之荞见母亲干完活又要去缝衣服,只好嘱咐一句多休息,然后去了元知茂房间。她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喇叭,果然是她动过的那只。她将里面的信号发射装置取了出来,重新将其恢复成了扩音器。
元之荞叹了口气,看来最近是不知道钱珍珠在搞什么鬼了,而且矿石收音机最近也没什么用了,不如拿去卖掉,或许能因此减轻一些家里的支出负担。
然而元之荞想得是很好,但事与愿违,元善这几天都要去看诊,没空带她去城里。她自己去话年纪太小,城里已出现灾民,治安怕是并不安稳,难保不会有人见她有财而当街抢劫。以她这幅儿童身板,估计很难反抗。
元之荞坐到元知茂床上,两手托腮,看来只能等哥哥姐姐回来,再让他们带自己去城里了。
恶劣情况比元之荞想象的还要更快到来。
第二天,新军就带了一群灾民来稻花村安置,元善听说后,也让家中的病患们一同前去,可其中有人不愿离开。他们之前就下过了山,发现村中空置的房子不是破败不堪,就是需要在花钱租住,他们哪里有钱?还是住在竹屋好,反正元大夫说会帮助他们找到出路为止。
他们苦着脸说了自己的想法,元善听后也些为难,刚想继续收留他们,却想起了梁桦给他的呼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