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澜的笑也满意,只不过快要皲裂,杵在墙边,剩口袋里手指绞着布料难放。
终于等到进门,找到一家人的位置坐下,她的喉咙被热茶安抚,才有舒缓的趋势。
这个包厢很大,足有六围桌子,几扇屏风贴心分隔,又不至于将所有人划清界限,熟人与熟人之间方便来往。
他们家坐的桌子比其他桌小了一圈,谈雪梅同隔壁桌的前同事们聊得欢,代敬更是不知去了哪里。
还以为至少能有几个年轻人……
……不过没有也好。
代澜乐得在这种社交场合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坐在原位只顾低头玩手机,充当一个听话的陪衬。
“澜澜,澜澜,快打招呼呀!”
她戴着耳机,还沉浸辛穗刚给她转发的《指尖恋人》二创视频,忽地就被晃了几下肩膀,下意识先将手机翻面,却因身子受惊猛地一抖,混乱间脱手摔在膝上,蓝牙耳机更是甩掉一只。
“啊……耳机……”
代澜一手撩开垂至膝上的桌布,耳机就是她的命!
可正要弯腰寻找,另一只手却拦住她欲拢低的腰,是谈雪梅阻止:“先打招呼呀,耳机丢不了,等等捡……”
温言好语,却足以将代澜的耳道剌出一道口子。
打招呼打招呼,礼貌礼貌,她快要变成蒸笼里的包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心烦气躁,正想敷衍了事,可一回头却见熟悉面孔。
男人面容温和,野生眉和那双眼与何子游如出一辙,但更多沉稳气质。
女人肤白,鼻梁高挺同何子游的尤为相似,但更显温婉。
数年未见面,何忠治和廖书筠多了银发,代澜还是即刻反应过来是谁。
不过当下气氛稍微凝固,满肚子的脾气被泄了半桶。
久别再重逢,虽然时机似乎卡得有些尴尬。
谈雪梅一手先揽在代澜的肩轻拍,试图打圆场:“澜澜……”
回应她的是代澜僵硬地扶着椅背缓缓起身:“何叔叔廖阿姨好。”
何忠治笑着点头算作回应,而廖书筠的笑颜绽开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好久不见呀澜澜。”
“来这边坐吧……”母亲顺势招呼,代澜还未从这突发状况中回神,愣愣地不改面向,突然又有一人从侧面轻拍她肩膀,匆匆又转身,却见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这里。
她不由得怔住,方才还比较面容中出现在脑海,瞬时本人就到来。
一身黑对他来说着实低调,何子游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双意气风发的笑眼,捕捉到代澜惊讶神情似乎很是得意,隔着布料的声音难免朦胧。
“你伸手。”声似雾里摇铃清明。
“啊?”她照例没反应过来,只听无奈轻笑飘飘然路过,男人就借错身而过的功夫将手里什么东西嵌入她耳中——
“My lover,
指尖吻我的脸,
沉溺瞬间,
妄图捕捉,碎影只会随风翩跹。”
他的身影和脚步踩着《指尖恋人》的旋律囿于耳畔同眼眸之间。
似一阵风,还捎来淡淡香气,目光就不自觉追寻背影,企图这缕若有似无停留得再久些。
……怎么穗穗唱得有点怪?耳机摔坏了?
她眼神微闪,下意识先抚上被灼热指腹蹭过的耳尖,再移位才是该摸的耳机。
代澜忽地觉得不自在,好像碰到静电,迟钝地抖抖,让不知哪门子跑调的情绪回归正题,最后才落座。
“喏,给你的。”刚一坐下,何子游便将面前桌上叠起的三个木盒子推到代澜面前,另一手顾着解口罩。
而后者检查完耳机好坏放回耳机仓才安心留意被推来的东西。
清泉糕点?
她被这几盒小小的糕点惊得有点懵,反复确认木盒上雕刻的繁体字。
这可是兰市最好的糕点坊,他们家的糕点制作工艺复杂耗时久,口感特殊,吃过难忘,每天限量制作不超五十盒,傍晚五点到五点半出炉。
纵使价格昂贵,也依旧受到人们狂热追捧,又因为采用的是抽签制购买,所以找黄牛都不一定能抢到一盒。
代澜上次吃还是在梦里。
她还停留在震惊余韵,何子游已脱下黑羊毛大衣,似随意对桌那侧的父母昂了昂下巴:“他们买给你的。”
那边何忠治和廖书筠边和谈雪梅以及前同事叙旧,边抽空朝她点头微笑,代澜也礼貌示意感谢。
男人坐在角落,一时还未惹人注意。
开头代澜还可惜没有年轻人,现在反而庆幸没有,要不然可免不了一阵风波。
“聊得怎么样?”代敬的声音忽地从侧后方响起。
几乎是听见瞬间的习惯性反应,原先还算高昂情绪又陷入暂且平静泥潭。
嘴角弧度克制,缓缓沉下,代澜佯装忙碌,将糕点盒暂且挪到身后一臂之外的柜子上。
提高音量,何子游礼貌补了句招呼:“叔叔好。”
“诶——”代敬忽然停顿,显然也是拐过弯来顾忌对方身份。
虽然待会儿众人知道是迟早的事,但既然对方入场就没大阵仗,自然是顺着不敢高声:“怎么也来了?”
即便背对,也能感受到他逐步靠近。
代澜尝试管理好表情,回身时,代敬恰好兜过他们这侧,眼神难掩对何子游的欣赏,却也降低了音量,兴致勃勃。
两人握手,好似早认识许久,客气的话一套一套,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原来何子游会这么多花样话,在长辈面前谦逊又不缺适当的“做作”。
要是能分半张嘴给我就好了……
不过当下代澜还是听得耳朵起茧,揉揉耳垂正想重新戴耳机,却敏感捕捉到父亲一句。
“……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澜澜这个病,啧,我都放心不下……”
“病?”
一个字有荒诞荒谬不可置信,讽刺到绝对。
一个字的发音末尾竟然还能跑调。
代澜确定自己的表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扭曲到这种程度,也确定眼睛瞪到最大。
像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惊恐地抓住父亲那句缥缈玩笑里的敏感词,要追究到底。
一时不知道该问谁,“你……”“我……”地纠缠了几次,脑子真切地感受到那是完整又抽象的一团彻底的浆糊!
最后只将变形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即便是这种情况还要讽刺地想着不打扰其他人。
“……我的隐私……为什么?”
她突然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