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就是他们不喜欢我干这行。”
曾经有太多人这样问过她,她也解释了太多遍。
从一开始的详尽告知,用力控诉,到最后失去激辩兴趣,浪淘尽后在浅滩上留下这么一句话。
所以他也不必知道太多。
她的防心还是很重,敲门的人被赶出去后并未离开,而是拿了把椅子坐下,继续说:“哦,好像能理解。”
是吧?代澜至今遇见的大部分人都能理解她父母的心情。
无非两点,一是觉得走基层辛苦,女孩子还是该坐在办公室稳妥,二是觉得社会工作这行毕竟太新鲜,进去了也难找到方向……
“社工专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选它,我并不意外。”
“啊?”
他说的理解是理解我啊?
“嗯?”他挑眉,连带着那颗小痣也微动,不解她有何不明。
“哦……”
莫名其妙的对话让人莫名其妙脸红。
把你当成了大部分人,真是不好意思。
代澜轻咳一声又隐入窗侧的阴影里,重新琢磨起他那句含义:“为什么不意外?”
“因为你愿意救我。”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什么意思?”她有些发懵,不明白为什么说着说着又绕回原点。
坐在阶梯上的人垂下眼帘,答时脱口而出,可要解释却似乎难以启齿。
他们之间沉默片刻,有风中途路过,将雨滴在窗沿上留下的痕迹挥得更潇洒。
唯独代澜不自在得隐蔽,连鼻尖瘙痒也不敢动作,只有两个人在的空间太拘谨,生怕一举一动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分的安全感。
“意思是……”终于思忖妥帖,何子游坐正,抬眸时与她恰好平视。
他逐字逐句缓缓:“好像你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热烈,冒险,会奋不顾身,哪怕知道代价,也愿意为生命放手一搏……我想你是爱着‘人’的。”
完全出乎意料的评价。
她淤塞已久的脑袋难得为这番话缓慢运转,恍惚间有人伸手穿过代澜层层麻木包裹,朝她龟缩已久的背脊上轻敲。
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又或者说,如今的我还是这样的人吗?
许是没得到及时回应,男人一直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曲起,在维持已久的温和中泄露出几分无措:“我很冒昧,擅自这样以为你,如果不是,那就是我说错了。”
原来不止是我一人享有这生分的安全感,她才后知后觉。
他们久别重逢,隔绝暴雨,熟悉的陌生人在同一空间里谨慎而微妙地试探界限。
任何细微动作都足以挑起敏感的风暴。
他很认真,所以她也应该真诚回应。
“没有,没有冒昧,”她立刻澄清,不自觉连手也摆动参与否认,“我只是意外,明明我们接触不多,你对我评价却这么高,谢谢你。”
“而且要说救人,其实我做得也不多,是你幸运,还有消防员的功劳。”
她并非客套。
何子游运气是真的不错。
事后父母告诉她,何子游打电话时说自己身中三刀,实际因为冬天厚衣的抵挡,三刀只中了一刀在肩上,没伤及要害是万幸。
为求生,他拼命扒开杂物堆,翻到三个过期不久的家用灭火器,在用尽之前等到了代澜的救援。
连她当时发现的机关,其实也是何子游自救时发现的关窍,只不过因为温度和生锈等问题铁扣变形,在外无法打开。
那位指挥员在医院评价得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只有从里能开,刚好代澜来了。
其实换个人也行。
自卑到蜷成蚕蛹,现在的我怕是担不起这样的评价。
习惯性从功劳里抽身,代澜话间低头刹那,错过何子游眼中一闪而过落寞,以及因克制而紧攥的手。
待她再抬眼,一切又是原来模样。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何子游扶着栏杆站起,顺手拾起一旁手机的同时,另一手拍拍长裤沾的灰,笑声比刚见面时更轻松些。
午后的雨总是这么来得快去得急,阴云也自由地飘到哪里去,唯独光还会透过这四方格回到安全通道,回到何子游的身上,并随着一阶一阶走下,曾经代澜见过的青涩好像再出现在他脸颊。
比刚才回答原因时更笃定。
“总之这份谢谢,是只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