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更衣后,舒雯便即步向齐公所在的行辕幕府大帐。
可主仆三人自打来到北杏之后,便未离开过自己的营帐半步,眼下没有向导,根本不知该如何走。
营地太大,到处都是差不多的白顶帐子,一小段路后主仆三人便找不着北了。
“公主稍待,容小人前往问路。”
凉赢刚想四下张目寻问打听,便见二人并肩走来。
其中一人便是高傒。
见偶遇舒雯,二人便上前主动拱手行礼,“臣等见过长公子夫人。”
“是高子、国子两位上大夫,舒雯这厢有礼。”
微微欠身回礼,“未曾想在此遇见。”
原来另一位就是与高傒并列的国懿仲。
一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凉赢暗暗端目一瞧,他身形高阔魁梧,生的浓眉方面,络腮棕髯自耳鬓汇于下巴,与高傒斯文模样截然不同,看起来更像是征战沙场的威猛将军,气势非凡。
国懿仲礼敬相问,“不知夫人意欲何往?”
“没什么,初来北杏随便走走罢了。”
见舒雯如此作答,凉赢便已猜其心事,堂堂宋国公主、长公子伯诸的夫人,竟然没人告知行辕幕府的所在之地,未免失了颜面。
转眸掠过凉赢面色,高傒便即拱手,“臣与国子正欲前往拜见齐公。”
凉赢顺势也对舒雯拱手提议,“禀公主,北杏固然独有风光,可孙老医官特意嘱咐,您刚有身孕不宜过于劳累。方才令旗使者来报正午开宴,不妨我们与两位上大夫通往拜会齐公,也免于您来回奔波。”
眼看凉赢这话不动声色帮自己挽了颜面,舒雯向其暗投谢意,点头应允,“这样也好,只是不知两位上大夫是否介意同行?”
高、国二子齐声应答,“谨遵夫人之意。”
幕府大帐内,伯诸正向齐公禀报正午大宴详情,同案而坐的还有国后卢氏。
听罢,齐公捻须微微颔首,侧脸看向身侧得到卢氏,“不错,如此安排也算是给了卫、鲁两国颜面,夫人觉着如何?”
卢氏也点头赞同,“此番三国会盟于此,列国侧目以待,可要善始善终才好。”
伯诸拱手道,“营地布防由卢鹰将军率领的灭蒙营统辖,料无差错,母亲宽心便是。”
正说时,文昭未经通报便自帐外而入。
“女儿问过公父、母亲安好。”
草草向齐公与卢氏行礼后,文昭便毫无顾忌地凑到伯诸身旁,挽着他的胳膊便往后拉,“大哥,听说营中马场有几匹北燕的良驹,你陪我去试试。”
手持大宴流程详表的伯诸,却是一脸难色,“小妹你先到帐外去等,待大哥禀奏完之后再陪你去。”
“托辞。”
不依不饶的文昭嘟起嘴来,不停摇晃伯诸的胳膊,“方才我入帐时听得分明,你明明都禀奏完了。”
“好歹身为齐国公主,言行如此轻佻无状,成何体统?”
目睹两人拉拉扯扯,卢氏面色铁青,“还不与我放开?”
文昭这才松手侧步向左,与伯诸拉开了距离,面上却无半分惧色,“女儿向来与大哥都是这样亲密无间的,不知何处惹了母亲,还请息怒。”
“谁是你母亲?”
卢氏待她却毫无半分温情可言,言辞冰冷阴寒,“今日卫、鲁二国前来与我齐国会盟,商讨联兵共讨白狄之事,此乃其一;其二,卫国四公子意欲向我国求娶公主,稍后正午大宴,你可给我仔细着,别再像上次一样吓跑了郑国公子,至今还落了个‘齐大非偶’的笑柄以供世人取乐,令我齐国公室蒙羞。”
文昭听罢脸色一沉,不再言语。
“卫国公子意欲向小妹提亲?”
反观伯诸,当即右手紧攥简牍,面色甚急,“此事儿臣为何不知?”
卢氏道,“昨夜濮水西岸的卫国营地遣人送来国书,向你公父言及求娶之事,书中言今日大宴之上会当众提请此事,以显郑重。”
伯诸言辞愈发激烈,“琼萱姐姐早就嫁与卫公,两国婚盟也已达成,何须再多此一举!”
“放肆!”卢氏拍案怒斥,“回去照照镜子,你这幅样子岂有人君之相?”
“可......”
“大哥,”眼看伯诸为了阻拦自己联姻一事,文昭上前轻握伯诸右手,细声安抚,“母亲所言也不无道理,况且既然卫国公子已提出求婚一事,总要给人家一个说法的。”
见文昭言辞如此明理,齐公也颇感欣慰,亦目露赞许,“难得你如此通透,不过你尽管放心,若是那卫国公子果真不成体统,公父也断然不会应允的。”
文昭娇声作揖,“女儿多谢公父。”
反观卢氏,则不发一语。
恰逢此时,内监步入帐口禀报,“禀国君、夫人,高、国两位上大夫,并长公子夫人于帐外求见。”
“大嫂也来啦。”
帐内氛围依旧颇为紧张,文昭赶忙快步跑向帐口,“我迎迎去!”
一出帐外,便见着了连同高傒、国懿仲在内的五人。
与高、国二人互相致礼后,文昭便一路小跑至舒雯面前,攥着手就不松开了,“大嫂来得好早啊,小妹原本还想亲自去营帐接你呢。”
舒雯柔声回说,“公主不必多礼,当我亲自来向齐公与国夫人请安才是。”
“正好公父、母亲还有大哥都在,走,我们进去吧。”
话落,文昭便挽着她的胳膊转身入帐,凉赢则与香萍侯在原地。
至于高傒偏了一眼凉赢,便与国懿仲尾随进帐。
香萍见帐外只剩下自己和凉赢,方敢松肩喘了口气,“总算是走了,突然面对这么多大人物,着实是有些吃不住。”
“还不算,稍候正午齐公设宴之时,那些大人物们才会一一列席登场。”
凉赢嘴上应着香萍,可双眸却始终不离幕府帐口。
已过巳时二刻,暖阳当空,阵阵旭风撩云抚原,两侧旌旗迎风招展。
据大宴仪典规制,宴场设于北杏坂上,齐国身为东道列于首中,齐公为首,国夫人列席于坐,右侧为其余侧夫人依次排席,公子与公主的席位在后,余者根据官阶爵位依次后排。
卫国因与齐国有姻亲在先,故而居左,鲁国居右。
伯诸携手凉赢列席落座,凉赢也与香萍随侍席旁,其座紧邻三公子叔纠。
巧合的是,伯诸身后的座位,正是高傒。
率先到来的,是刚刚从亡兄手中接过君位的鲁公,名为姬允,年方二十八岁。
齐公自是亲自起身相迎,两人寒暄了一番。
见礼之余,伯诸发觉鲁公一直盯着文昭看,面色颇为不悦,却也未有发作。
刚招呼鲁公落座不久,卫国的人便也到了。
与方才鲁公来时不同,卫国打头而行的是两个人。
凉赢远远看去,行于左侧者一裘素锦白袍,银襟玉带,举步风度翩翩,如琼枝一树,华彩尽透。
移目左侧时,两人已至齐公身前,一同拱手行礼,“见过齐公。”
齐公连声称好,抬手让二人起身,“昨日书信本公已然收到,令尊卫公突染恶疾致使不能如约成行,着实令人惋惜,还特地委派两位公子前来,真是难得。”
二人一同落臂起身,凉赢也方见右侧的这位卫国公子容貌。
竟与澜苑内的流白如出一辙......
不过与先前散发落肩时不同,此刻的他束发于紫金冠,不见其垂鬓飘然于胸,一双峨眉星目矍铄有神,全然不见先前消沉孤独之色。
齐公看了看两人,犯起了难,“两位看似年纪相仿,莫非都是卫公的公子?”
左侧男子先行拱手自介,“在下卫公膝下次子卫硕。”
“噢,原是琼萱之子!”
齐公上前便握住了公子硕的首,“一晃近十八年过去了,没成想还能有幸见到本公的外孙。”
公子硕遂行跪拜之礼,“母亲也时刻惦念齐公,特托孙儿向您叩安。”
“快起。”
亲自将公子硕搀扶起身,齐公不免感叹,“本公膝下只有琼萱最为年长,也最为文雅明理,只可惜她娘去得早,年过及笄又远嫁贵国,这些年每每想起都倍感思念,她的身子还好?”
公子硕道,“齐公放心,母亲一切安好。”
一番祖孙叙情,齐公这才注意到公子硕右侧还有旁人,这才略略敛情。
适时对方也拱手道,“在下卫晁,乃齐公幼弟,特奉兄长之命而来。”
细听他的音色,凉赢愈发迷惑。
长得像也便算了,声音也如出一辙。
可他偏偏叫卫晁,世上有如此凑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