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阿喜为了救你费尽心力,就更该保护好自己,否则她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温余伸出手想要从他手中把刀夺过来,却见他又忽得暴起。
“我说了,我忍不了。”张申的目光忽得凶恶起来,“那个混蛋,借着阿姐的帮扶才勉强考上个秀才,但他考上之后竟然嫌弃我阿姐是个不识字的村妇,对她出言侮辱拳打脚踢,那个臭和尚四处散播谣言,败坏阿姐的名声,你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说阿姐的吗?他们叫我阿姐淫.妇,还想侮辱我阿姐……”
张申深吸一口气,声音都颤抖起来,“还有那个恶心的员外他、他……”
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胸膛起伏间,一滴泪自左眼滑落。
温余垂眸,她认识张喜,她确实是一位好姑娘,为人和善,在知州府中,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自己,不对自己冷眼相待的人,努力做工也只是为了供夫君考取功名,为弟弟治病,可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
温余话未出口,就见贺扶和启蛰赶了过来,张申立刻将刀横在她脖子上,对面两人喊道:“你们都别动,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他似乎不想害温三小姐……
贺扶看着他拿刀的手细不可查的颤抖,心下明了,看了启蛰一眼后,开口道:“杀人重罪,潜逃又是一罪,张公子何必自断生路?”
“生路?我不需要,我要给我阿姐报仇。”张申没有丝毫畏惧,直直盯着贺扶的眼睛。
“既有冤屈何不找官府办案?怎能随意害人性命?”贺扶劝说道。
“官府?他们怎么办?贺大人不是知晓我阿姐是自杀,被逼自杀,就算交给官府,他们又能如何?无非是训几句最多关几天,如何能为我阿姐讨回公道?”
“那你杀了他们就能为张喜姑娘讨回公道了吗?不过是以暴制暴罢了。”
“至少比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世上逍遥快活来的好!”张申看向贺扶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嘲讽,“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怎么可能会理解我?一口一个报官,一口一个律法,既然你的律法那么有用,为何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恶人在逍遥快活,那么多好人平白无故被害?”
“你所推崇的那些律法究竟是在保护谁?”
张申说得咬牙切齿,字字泣血,竟是让贺扶也有了一瞬的恍惚。
此案中被害的三人,哪一个不是作恶多端?活人有律法保护,那已逝之人呢?她就该死吗?
还是就像师父说的那般,有些人生来就该死?
温余见贺扶陷入沉思,又侧目看了看已经沉下水的温淳,再拖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垚垚……”她想起张喜曾告诉过自己的张申的小字,便唤了一声。
果然,张申登时一僵,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这世上只有阿姐会这么叫他。
“这个名字是阿喜告诉我的,她说这名字是她求街边的一位卖字先生为你取的,寓意为高山。”
“她希望你可以做高山不止是为了让你为她遮风挡雨,更希望的是你可以成长到如高山一般,或去庇护弱小,或去触碰高天。”
“她怎么什么都同你说?”张申不敢去看温余都脸,但温余却直直看着他,他的手愈发颤抖。
温余叹了口气,“因为没有人可以听她说这些了,她不敢同你多说话,因为她怕你会心疼她,她怕她会影响你,所以只能在深夜中同我说这些。”
虽然张喜同她说这些是为了排解心中痛苦,但对她而已又何尝不是一种陪伴慰藉呢?
只是寒夜中两个人相互依偎罢了。
张申终究是受不了了,他的胳膊脱力似的垂下,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透过温余的眼神,他似乎又看到了阿姐,像是在质问一般。
他失魂落魄道:“她还同你说了什么?”
“我曾经问过她,说她做的一切都为了你,就不考虑考虑自己吗?她却说,她已经被毁了,但她希望你能过得安稳顺畅。”
张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一下又一下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好像已经濒临崩溃了。
他在做什么?分明阿姐那么希望他走上正途,他却去杀人?
如果阿姐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甚至都不敢去死,他怕见到阿姐,怕阿姐对他失望。
可是他还没有给阿姐报完仇,但阿姐真的希望自己给她报仇吗?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温余蹲下身轻轻抚上他的肩——此刻正不断颤抖着。
“温小姐,”他似乎找回了理智,但声音沙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温余轻声问他:“什么?”
张申突然抬起头,露出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眼尾处妖冶的红竟是生出几分楚楚动人来,若是不仔细看倒是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温余周身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关于贾元生一事,张喜并没有同她细讲,她也只当是一个姑娘家的廉耻心,但此刻她又猛得一想,那日贾元生带“张喜”回家时是酉时,但她在戌时还在同温淳争工钱的事情。
所以,那贾元生带回去的,到底是谁?
而且在贾元生案发那日,他带张申回去是因为他扮作了女子,还是因为,贾元生要的,就是张申呢?
张喜的悲愤,张申的难以开口,以及贾元生身上的另一枚金锭……
温余脑内一团乱麻,却隐隐约约听到张申一句:
“我死后,将我和阿姐葬在一起……”
没等温余反应过来,张申便已口吐鲜血倒地。
温余愣住,一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贺扶见此急忙赶了过来为张申测了测鼻息,口中□□,已经救不了了。
看着他瞪大的双目,贺扶叹息一声后伸手帮他合上。
世事不公,可怜人罢了。
他正要收回手,却不小心撩开了他额角的发,他顿时愣住。
因为张申的右额角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仔细看竟是一朵小小的剑兰。
“大人……”启蛰已经将温淳救了起来,万幸没有性命之忧,他又见贺扶面色凝重便开口问他。
“先带他回府衙吧。”贺扶缓缓起身,双眼竟有些发黑。
那个刺青他见过,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里,那个把剑横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手上也有这个刺青。
贺扶缓了缓,好在终于找到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