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麓将花生米丢进嘴里,咧了咧嘴角:“很好,角儿都到齐了,这戏也该开演了。”
天色刹那间昏暗下来,章麓站在窗边,透过一缕缝隙朝对面的四合院望去。
那里便是拓跋烈与拓跋宏谈判的地方。
原本漆黑寂静的道路上突然亮起数千火把,五千身披甲胄的威武士兵整齐划一的奔至府门前。为首之人举拳令队伍停下,然后抽掉百人破门而入,瞬间将院内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
拓跋烈从谈判桌上站起来,垂眸看着自己的养父:“父王,你该退位让贤了?”
“让贤?说的是你吗?”拓跋宏端着酒盏冷哼一声,单脚踩在桌案上,神色蔑视:“一个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蠢货,还想做上至高无上的王座,简直做梦!”
他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猛得摔向地面。随着这声脆响,屋外传来一阵阵密集的甲胄之音,屋内门窗尽数被打开,无数弓箭直指拓跋烈。
“父王,该退位了!将兵权交于我,我自会让您晚年富贵无虞。”拓跋烈的声音阴狠,冷得现场官员无一敢动。
可即便被无数箭矢指着,拓跋宏依旧无动于衷,他为自己又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然后不以为意的问道:“你有多少人?五千烈阳军,四万花神军,还有什么?我可有十万狼焱军。”
拓跋烈一听,就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四万花神军的动向他未向任何人说过,但父王知晓,他便知道是有人背叛了他。不过,在来之前,凤起特意叮嘱过,不需要与他说太多,直接杀了便是。
于是拓跋烈拔出佩刀直接架在了拓跋宏的脖颈上,再次也是最后一次重复他的话:“父王,交出监国大印,退位让贤!”
哗啦——
拓跋宏狠狠一脚踹在桌案上,令其直接撞向了拓跋烈的腰腹,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间,手中的刀被夺脱手,下一息情势急转直下,刀刃反而落在了拓跋烈的脖颈上。
拓跋烈单膝跪地,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父亲:“你若敢动,我便让弓箭手将你射成筛子!”
拓跋宏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一声,像看蝼蚁一样看着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你知道黎朝云为什么要跟凤起合作吗?我告诉你,因为她要逼祁中岳现身,她要杀了这个中原人的叛徒!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来,虽然看不惯他,却一直没有动手杀他吗?因为他有价值,而这份价值助吐谷浑成为西域的王,乃至中原的王!”
“你想上位也没关系,吐谷浑不养孬种,弑父杀子的多了去了,谋权篡位的也有不少。在这里,不会有人计较这王位是不是得来的名正言顺,一切都凭实力说话。但是,你不应该偏听一方之言,为了权利就去引起内讧!如今西北战事刚起,需要的军资物资不计其数,你不帮着自家人筹粮,反而只顾着争权夺利,就算你今日赢了,没有粮草,前线一点崩溃,蒋昌伯的军队就能直指王都!到那个时候,你还能做什么王?做谁家的王!”
拓跋烈:“待你交出大印,我自会命人往前线运输粮草,父王,如今前线将士的性命全看你愿不愿意低头!”
“哈哈哈哈!蠢货啊蠢货!被人利用都不知道!”拓跋宏笑到:“前线战场差一息战局就会不同。你在这里拖的这两三日,焉知前线早就被蒋昌伯打散了!”
屋外忽然飞来密集箭雨,将拓跋烈的人射杀得七七八八。
与拓拔烈随行的官员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防备,尽半数都被飞来的箭矢穿胸而过,当场毙命。
拓跋烈被一只箭扎穿肩膀,踉跄着寻找躲避的地方,却没发现在他的身后,一直不躲不避的拓跋宏拔出一支钉在桌案上的箭矢,狠狠的扎进拓跋烈的后勃颈,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局势瞬间扭转。
*
在对面看好戏的章麓侧身低着墙壁,看着一支支飞箭在面前飞速划过,波澜不惊。
透过窗户的缝隙,能看见府门前宽阔的道路上,躺着无数尸体,在他们的旁边,是穿着褐毛银铠的祁中岳亲军,此刻正在将拓跋烈和拓跋宏的士兵,像丢布袋一样丢在墙角,落得足有一丈高。
“啧,终于来了。”章麓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且随着府外越来越多的士兵,越燃越烈。
“唔——”她突然被人从背后环住腰捂住嘴,紧接着便是温柔的唇亲过她脖颈的每一处皮肤。
正要反抗的章麓忽的愣住了,她闻着这熟悉的熏香味道,用手指点了点拦在腰间的手背。
待对方一松手,她猛的发力,欲要将人直接过肩摔出,却被直接按在了墙上。
耳畔传来低哑的笑声:“这么凶做什么?”
章麓咬牙:“谁让你吓我!”
李鹤霖松开手,将人环抱在怀里,低声道:“那还不是你迟迟不来与我汇合,令我夜夜无法安眠,只能小惩大诫一番。”
章麓恶狠狠的踩了李鹤霖一脚。
后者疼得咬牙不敢吭声,委屈道:“你在信里只说一切顺利,却没说危险至此。”他的眸光落在屋内被扎成筛子的柱子:“而我担忧你来看你,你居然还踩我!”
闻言,章麓有些心虚,她目光游移了几分,不走心的说到:“对不起。”她的目光落在了李鹤霖的身上,只见他身穿一袭乌黑铠甲,上面的甲片如同鱼鳞一般细小而密集,看着薄如蝉翼,实则重达十公斤。描金长枪被截断成了三节,稳稳当当的背在背后。
章麓忽然抱住李鹤霖,将温热的脸埋在他冰冷的铠甲上,低低的说到:“我真的好想你。”
*
祁中岳步入院中,看着一地的尸体面无表情。
他站在离拓跋宏十步外的地方,看着对方的亲卫将所有可能靠近拓跋宏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忽而笑了起来:“真是贪生怕死。”
拓跋宏对他的挑衅没有丝毫反应,只淡淡的回应道:“活下来的人才是胜者,才有资格撰写历史。”
“说得对。”祁中岳转了转手中的尖刀:“不过,这个胜利者只能是我。”
“那可未必。”
祁中岳轻啧一声,道:“拓跋宏,这些年我没少帮扶你吧?”
“那又如何?你始终是外来人,对吐谷浑没有归属感。你只是将这里当做能够享受荣华富贵的工具,而没有将它真正当做家园来看待!”拓跋烈抽出手中的刀,直指祁中岳的眉心:“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大昆仑建了一座工坊,你将从中原带来的重要东西都放在哪儿,却将无足轻重的玩意儿献给了王兄。是,吐谷浑是落后,哪怕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都能为吐谷浑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真正对吐谷浑有用的根本不是这些,是奉州伯的炼铁术!是麦种的改良,是更为成熟的灌溉!可这些你一样都没有交给王兄,全都藏在大昆仑!你凭着那些东西与吐蕃做生意,源源不断的赚着客观的银子,将那些银子藏在岷山,不就是等着将来又一日,好掀翻王兄的王位,自立为王!你从始至终都将我们当成棋子、傻子!若不是为了淮南王送来的盐铁米粮,我早就杀了你了!”
祁中岳表情一变,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杀意:“你怎么知道的?”
拓跋宏嘁了一声,不屑道:“你真当我是个只好吃喝玩乐的闲散人?反正你也死到临头了,不妨告诉你,你藏起来的那笔银子已经被我给挖走了。”
“你说什么?”祁中岳瞪圆双目,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拓跋宏哈哈大笑两声,狂妄道:“你终究只是个外来人,就算为吐谷浑做再多的事,百姓也只认得拓拔这个姓氏,而不是你祁中岳!放箭——”
随着这一声,无数箭矢从不远处的屋顶飞向祁中岳。
祁中岳身边的亲卫立刻竖起盾牌,抵挡飞来的箭矢,祁中岳透过盾牌的缝隙死死盯着拓跋宏的一举一动。在附近屋顶的弓箭手被抹杀后,对方眼见不对准备逃跑,他一把推开面前的盾兵,反手就是一枪直戳入拓跋宏的后背。
鲜血瞬间飚出,拓跋宏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握着扎穿胸口的银色枪头。
祁中岳:“这些年的酒色终究还是掏空了身体,论反应和武艺你早已不是我的对手。我给了你那么多,如今也是该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他走过去,从拓跋宏身上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银色令牌,上面刻着‘梵音’二字,嗤笑一声:“果然,原本我还只是猜测,没想到吐谷浑最大的梵音楼竟真是你的产业。不过今后,它便是我的了。哎,当初你让人去岷山,我就猜到你发现了什么,便故意露出破绽诱你上当,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一点都没怀疑。啧啧,就你这种人还想跟我抗衡,简直没有自知之明。”
他站起身,朝身后招了招手,道:“把这里烧干净,别留一点痕迹。”
突然间,一阵轰隆声响起,围墙瞬间坍塌,墙后露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章麓和神色淡定的李鹤霖。
祁中岳警惕后退,但在看见对方撞塌墙体的巨大铁器时,瞳孔皱缩。他忍不住后退两步,惊疑不定的看着为首的两人:“你们是谁?”
章麓放下捂着口鼻的手,于烟尘中笑眯眯的看着祁中岳:“祁伯伯,好久不见。”
祁中岳眯起眼,待看清章麓的脸时霎时如临大敌,怒吼道:“杀了他们!”
李鹤霖这次是带着花神军来的,他拉着章麓退后数步,任由吐谷浑内部两兵交接,只将目光紧紧落在祁中岳的身上,以防他逃跑。
祁中岳的脸色颇为难看,他没想到章麓竟调得动花神军!他后退数步,提起手中的银枪转身便跑。
这些兵卒无法抵挡身经百战的老将,一连被斩杀数十人,眼看他即将冲出包围圈,章麓捡起一柄长刀便朝他投掷过去,速度之快宛若雷霆,以无可抵挡的力量直冲祁中岳面门。
后者下意识打开飞来的长刀,但依旧被其锐不可当之势割破了手臂,瞬间血流如注。
章麓踏步上前,趁对方还没回过神,一脚将人踹飞,拔出腰间的短刀,直接削断了祁中岳的手臂!
鲜血飞溅到她的面颊上,暴戾恣睢:“当年我兄长所受之苦,今日我要尽数报应在你的身上!”
她手持短刀,白衣染血。月光的清冷令冬日的大地发着抖,却及不上她心中的苦寒半分。
她的身后是尸山血海,是震天厮杀,是血聚成河。
她的面前是家国仇恨,是窒息血腥,是回荡在胸口久久不散的悲愤与哀鸣。
被砍断双臂的祁中岳已无力抵抗,他虚弱的瘫软在地上,狼狈的爬行着,宛若一只蛆虫,渴血却也畏惧强大。
“这柄刀是我兄长的,当年你如何让回纥人践踏北宁关的百姓,今日我便要要用这柄刀,让你也尝尝那苦楚!”
她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犹如佛前的定音,在祁中岳的耳畔久久回荡。
当被砍断双腿的时候,祁中岳已经痛到麻木,他被章麓强迫着清醒,一遍又一遍的感受着温热从身体中流逝而出,但他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阴风猎猎,卷起漫漫黄沙,当年被烧焦的战旗重新摇曳在了无序的狂风当中。
短刀没入胸膛,战旗/插/入/脊梁,被挂在城楼上的人彘早已没了生息。他随风摇晃着,摇晃着,不似那面写着‘锋’的战旗,猎猎作响,坚硬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