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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于拨云见日的晴空中升起,章麓坐在前两日被金吾卫翻修好的屋顶上,手边是一只空了的酒坛。
她微仰的头,迎着阳光而望,新柳稚嫩的枝丫投影在她的脸上。
李鹤霖安排好招募会之后,刚从屋子里走出来,就看见了这样一番景象。他借着柳树两步跃上屋脊,坐在章麓身边问:“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章麓道,“像王武这样的人不会是个例,边关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再加上前朝开放了蕃兵招募,许多藩镇节度使大多曾经都不是中原人,甚至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他们从俘虏变成了兵,没人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归顺。”
大梁一直采用的都是怀柔政策,他们给逃难而来的外邦人庇护之所,让他们在边关能有一席之地,能工作赚钱、结婚生子。他们甚至可以在转换户籍后科考当官。
可他们的到来,顶替了太多大梁百姓的位置。
原本就不足够的粮食被分配出去,土地再规划让手中的地越来越少,可赋税却越来越重,因为这些外邦人的户籍不在这里,即便他们与大梁人结婚,他们也不是大梁人。可大梁人该有的他们也会有,因为朝廷主张怀柔共济。
章麓:“其实我对祁中岳的感情很复杂,他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在父母不在的时日里,也是他、元暮叔和神花照顾我,那时候不止我,我三哥、四哥、五姐、我师兄,就是平卢节度使陆将军领养的孩子,还有双竹双菊,我们都被祁中岳照看过,他是我、五姐、双菊的武艺启蒙老师,是他教会的我们骑马射箭。”
“你信任他?”李鹤霖问。
章麓摩挲着手中的酒盏,低声道:“十岁的时候,幽州刚刚拿下,有残留的契丹人潜伏在范阳,围杀侯府。那时父亲和元暮叔还在前线,祁中岳还没有成为北宁关的守将,府上只有他和神花,是他替我挨了致命一刀,还被贼人拖行了好远好远,血一路蔓延到了半里外的巷口。”
她低着头,声音微颤:“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祁中岳为何要叛变?父亲对他不够好吗?在泰安帝没有登基之前,这全天下没有哪里比幽云十六州更和平、更安稳。他为什么要叛变?为什么要投敌?”
李鹤霖有些心疼的道:“这世间,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
“这是追求的问题吗?一名将士,一位将军,保家卫国乃是职责所在。只因所谓的追求不同难道就能背弃百姓,背叛国家吗!”
春风扫过,海棠花飞飞满园,可惜,喜欢它的人再也回不来。
“我哥就死在北宁关,我父亲将毕生的心血都教给了他,期望他能带领幽云十六州的百姓走上繁荣之路。可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岁,在加冠的第三日。那之后,我母亲疯了一样把我关了起来,她将哥哥的死怪在了我的头上,又像头保护幼崽的母狮,谁敢将闲话说到我的面前,就疯了一般的报复对方。”章麓神色悲悯道:“那段时间啊,外面一直流传着一首童谣,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三哥因为嫉妒弟弟,想要某得世子之位,才拖延战机,令其身死。这话何其诛心!可我三哥从来不在我的面前表露出分毫的在意。他依旧北宁关一次又一次的击退回纥人,将他们驱逐出五里、十里、一百里。让他们滚出了红叶草原,滚回了哈赤山以北,夺了他们的阿尔钦城,杀了他们的王,令其分裂成了两个国家。”
章麓忍不住抱紧了自己。
“祁中岳的命是我父亲救的,是北宁关的兵将给了他荣耀加身的机会,是幽云十六州的百姓令他声振四海。可他背叛了他们,他是我章氏一族永生永世的仇人!”
李鹤霖看着章麓的背影,看着她雪白的广袖于风中轻轻飞舞,忽觉寂寥。十五岁亲眼看着自己兄长被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刮成一架白骨,用五年的时间,一步步向自己的目标靠近。
哪怕每次只是迈出一小步,哪怕距离还有千万步,只要走下去,总有抵达的那一天。
李鹤霖伸出手,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他想抱住这个姑娘,想告诉她,未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想陪着他,他要陪着她。
“殿下!”萧雷突然闯进院子:“找到王武了,人藏在兰西县县令成赫的别院!”
“别院有其他人吗?”
“成赫的夫人和儿子。”
“都抓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