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除了晚棠和晚梨,她很难再对别人生出全然的信赖之心。
虞静央打开文书,细细阅过里面的每一个字。上次查阅封地文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与当年相差无二的文牒拿在手里,这种感觉还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平时放松,晚棠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道:“殿下,难道宣城被人动了手脚?”
虞静央不置可否,依旧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第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异常,又重新看第二遍。这只是她的推测,若柳素当真受人收买成了奸细,胆敢冒着被重罚的风险毁坏封地文书,恐怕就是这其中有不想让她发现的问题。
现在宣城重新回到她手里,但凡出现任何差错都是她的责任。她必须把存在的风险排查干净,不能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虞静央的目光游移着,蓦地停在一处。据她的回忆,有些方面的花销数字不应该如此高昂,而且宣城所居百姓的人数并不见有太多增加,为何报回来的米粮消耗却比从前多了一倍?
硝石,铁器,粮草。
虞静央目光锁定在文书上的几行字。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噼啪一响,她勾起唇角,心头恍然变得一片澄明。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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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安宫,冰盆静置大殿两侧,麒麟香炉溢出云气氤氲。太常奉命入宫禀报祭祀之事,在龙椅近前,还立着个容仪端秀的青年臣子,身着博士官袍,清隽如芝兰玉树。
殿外传来通报声,身披戎装的将士即刻入内,将快马加鞭送来的文书上呈天听。原是南江使团已经启程出发,直向玉京而来,给大齐皇帝的信件于今日送抵朝廷,个中语句委婉,姿态远比从前更低,但字里行间皆不离婚盟之事。
明里暗里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想要虞静央回南江。虞帝看得心烦意乱,问身边的年轻人:“谨之,依你之见,朕究竟该不该送央儿回去?”
苏昀没有立马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缓声道:“回陛下,微臣曾听圣人之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伦理之亲甚于君臣之义,陛下与三殿下既为君臣,也是伦理血亲。”[1]
虞帝眉头不展:“父子之隐不求为直,乃天理人情之至,可朕并非攘羊之人,而是一国之君。”
苏昀捕捉到皇帝的意思,顺着试探道:“陛下希望公主留在玉京,只要旨意一下,南江人也不敢公然违抗。”
虞帝无奈摇头:“若朕只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岂会不想要央儿留在身边,可她到底肩负着责任,关乎的是两国之间的盟约。”
“臣看三殿下的态度,不像想要回到南江的模样,如今日日翘首盼望,只等圣裁下诏。陛下是英明之君,总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苏昀拱手:“宁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倘若换作父亲对子女,应当也是如此。陛下为君,但亦为殿下之父。”
他越说越出格,已经超出天子近臣的本分,竟不知不觉有了明显的态度倾向。太常脸色微变,低声制止道:“苏昀!”
苏昀自然知道自己话中不妥,顶着压力俯首:“微臣僭越,请陛下恕罪。”
虞帝兴致缺缺,不见怪罪之意,反而若有所思,须臾后又问:“赵卿,你觉得呢?”
太常被点到,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如今天下局势扑朔,当为大局着想。三公主本就已经嫁作南江妇,现在战乱结束,适时回归夫家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们已经与梨花寨订立了盟约,倘若与南江重修旧好,该如何向那黎娘子交代?”
太常道:“臣以为,梨花寨只是一介小小匪寨,终究不会长久,南江与西戎才是我大齐最该重视的对象。当下西戎盘踞西部虎视眈眈,若大齐贸然与南江生隙,一旦产生裂口,西戎未尝不会效仿当年的南江,再现趁火打劫的不义之举啊。”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虞帝才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
他揉揉眉心,道:“罢了。朕记得私库里有几套上好的翡翠珍珠头面,央儿最喜欢这些。谨之你去取来,亲自到她府上送一趟。”
分明是赏赐,苏昀心中却无端一沉。但他已经不能再问,只有不动声色领命,随太常退下。
“苏博士,这边请。”
跟着钱顺海从帝王私库取出拿给公主府的赏赐,苏昀欲出宫,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面容冷峻的高大男子,武将装束腰间佩剑,正是萧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