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生便没了母亲,谁都可以欺负他。父皇登基后,关皇后主动收养了他,可他心知肚明,关氏只是想要一个工具,一个可以助她巩固势力的工具,与晋王府抗衡的傀儡。
即便如此,他依旧感恩戴德,感激关氏给了他一个顶顶尊贵的身份,从此再也不用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更按照她的教导去做任何事,努力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在朝堂上争出一席之地,也算计了很多本不愿算计的人,包括自己的大哥,虞静延。
从前,虞静循常常为自己的选择暗自愧疚,在矛盾中一日一日消磨自己,直到五年前的那一次,他和虞静澜双双中毒,险些死在虞静央和姜家人手里。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生出过那些无用的恻隐之心。身在帝王家,如果对敌人手下留情,明日死掉的就会是他。
这些日子朝堂上传出风声,说父皇有意终止与南江的联姻关系,让虞静央留在大齐。想到这里,虞静循心中戾气狂涌。
只是赎罪五年,就能将她做下的错事一笔勾销吗,凭什么?
虞静循眼色阴沉,手渐渐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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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过半,夏日还没来,玉京城已经有了淡淡的热意。那天虞静央向晋王府传信,邀约祝回雪一同外出赏戏。祝回雪整日在府上也是乏味,对此很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当日,虞静央按照约定时辰出了府,很快到达说好见面的地点,打算与祝回雪汇合后再一起去戏苑。她坐在马车里等,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有晋王府的小厮先过来了。
“见过殿下。王妃差奴才来传个信儿,今日小郡主睡迟了,王妃走不开,要等小郡主睡下才能走,恐怕误了约期,只有劳烦殿下多等一会儿了。”
虞静央听此笑笑,回道:“无妨,告诉嫂嫂不必着急,我等她便是。”
小厮应下,恭恭敬敬退下回去复命。有了晋王府的报信,虞静央便也不再担心,一心等着祝回雪过来,片刻后,她掀起车帘张望一番,看见街边商铺热闹,不远处还有一些店面不小的铺子。
“那是什么地方?”她问。
晚棠答话:“回殿下,是几家首饰铺。中间那家最大的叫镜玉坊,虽是这几年新开的铺子,但听闻手艺精致,在玉京贵女之间很是流行呢。”
虞静央起了兴致,吩咐车夫在此等候,自己则下了车,打算带着晚棠去瞧一瞧。侍卫出自萧绍手下,近日一直负责护卫她的安全,本想跟上去,也被她勒令留在了原地。
前有萧绍的规矩,后有公主的命令,侍卫进退两难:“殿下,这……”
虞静央道:“本宫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你们若不放心,大可在镜玉坊门外远远守着。”
这也是个法子,几个侍卫不好多话,思量一番后向她妥协。虞静央带着晚棠在几家铺子看了看,但都没有看见合意的,最后进了镜玉坊。
镜玉坊掌柜看出虞静央身份不凡,十分热切地引她上楼,晚棠似是被珠玉晃住了眼睛,竟盯着一件玉冠走了神。到了三楼,掌柜的躬身退下,不忘带上房门,只留下虞静央一人。
三楼没有来买珠钗的客人,空旷又安静。虞静央不动声色走动几步,压着声音低唤:“晚梨?”
“殿下,我在这儿呢!”欢快的声音兀地响起,一抹暗色的身影从高高的器物架后闪了出来。来人一袭窄袖劲装,上面却叮叮当当挂着繁复的珠链,利于行动也没忘了华丽,摘下面具,竟是本该身在千里外的黎娘子!
听见她的声音,虞静央心头大石便落了地,脸上立刻有了笑意。两人都加快脚步奔向对方,脚步急切又激动,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虞静央回到玉京已经很久,虽然早就察觉到了晚梨的存在,但今日还是第一次面对面与她说话,握着她手话中不无责怪:“你真是,回来便回来,竟就那样来了公主府……不怕他们发现你吗?但凡那日你出手时有丝毫差错,现在就被发现了。”
听出她的担心,晚梨笑道:“殿下不必忧虑,若我对自己的身手没有把握,岂不是带着殿下一起冒险?南江那人死得利落,没人会查出来的。”
“你呀……”她这样说,虞静央只有无奈嗔怪。晚梨回以一笑,想起先前的惊险依旧难掩激动,回握着她的手:“总算回来了。以后,殿下再也不必忍气吞声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虞静央亦是眼中微热:“之前的事,辛苦你了。”
有些事不必言明,她们两个都心如明镜。晚梨摇摇头,哑声道:“我做的事固然艰难,却不及殿下那时处境的万分之一。”
幽禁千寻塔,避居行宫,说起虞静央在南江遭受的苦难,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南江自恃是战胜国,上到王室,下到百姓,都对大齐心存蔑视,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从大齐来的公主又能获得多大的礼遇呢?
晚梨是亲身经历过当时处境的人,心中更是无比清楚。比起身体上的折磨,更令人痛苦的是精神上的孤立,那些不友善的目光、轻视的言语,足以将任何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击溃,变成敏感又压抑的困兽。
她们难得有机会像这样说话,虞静央不愿再说这些不愉快的往事,继而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张被叠了几叠的纸,看上去其貌不扬,却明显被保护得很好。
她交给晚梨,嘱咐道:“我知道阿穆苏一直想要它。你拿回去,是为了梨花寨留下还是作为交易的筹码都好,总之不要让西戎人欺负了你去。”
晚梨不明,打开一看却惊了:“殿下是怎么拿到的?”
是南江治下商路的据点分布图。阿穆苏坐在西戎可汗的位置上,对南江商贸的野心存在已久,有了这个,他想控制那些商路就容易多了。
虞静央轻描淡写笑了笑。当时那座行宫里只住着她一人,她本事不大,经年累月收买一些人心还是能做到的。行宫下人不多,却常要出入王储府汇报她的情况,在书房偷一卷郁沧极少看的商路图,只要钱财到位,总有人办得到。
很早之前,虞静央就把那卷地图另行誊画了一幅,从行宫出逃的那天,她悄悄藏在袖中带了出来,之后屡逢绝境,幸而没有使其丢失。
当时已经那么难了,没想到殿下还在为她谋划。晚梨心中酸涩,把东西仔细收下:“谢殿下,我明白了。”
两人低低说着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晚梨立刻警惕起来,走到窗边一看,见下面人群涌动,马匹躁乱,甚至还能听见受惊的尖叫声。
“有刺客,有刺客!”
呼喊声不绝于耳,不知是出了什么样的乱局,紧接着镜玉坊的大门被破开,有人闯了进来。来者身份不明,晚梨下意识把虞静央护在身后,眸光凌厉。
几息之间,那人已经越过层层台阶,即将跃上三楼,虞静央藏在晚梨身后向下望,在楼梯拐角处看见一人后睁大了眼,顿时心慌起来,来的竟是——
萧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