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晦暗,二人守在一火丛边烤火。出乎辛晚楼所料,这位养尊处优的年轻公主,此时竟成了个很少事的人。冷也受着、饿也忍着,便是此时两人席地而坐、山中灰土弄脏衣裙,她也不甚在意。
闻凇自嘲轻笑,捡起手边木枝戳戳火焰:
“那还能怎么办呢……将功补过,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只担心我不但没出上力,反而扯了后腿。”闻凇屈起双膝,将下巴搁在膝上,环抱住自己。
“襄王殿下叫我跟着你,便是一定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闻凇轻问:“我能信过你?”
“除我之外,公主如今也没有能信的人了。”
闻凇点点头,便又盯着火苗。辛晚楼在火光里看向闻凇的那张脸,有一个瞬时几乎有些恍惚。
她凝视许久。
“我真的和他长得很像吧?”闻凇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
“这事我也觉得稀奇……我们没有共同的母亲,可他分明又同父亲长得不像。究竟为何,我又与他有这般相似的面貌呢?”
闻凇一只手撑着侧脸,歪头看着火苗。这样反倒同他更像。
“我曾经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只要是见过沈夫人的都知道,我母亲同她长得七分相像……”
“我娘没有皇后娘娘那般显赫的身世,能留在父亲身边,便是靠那一张脸……可我有时真的觉得奇怪——爹爹厌弃沈夫人,将她废后、囚于饮醴宫,甚至连她生的儿子都不要——可为什么,又会选中同她那般相像的女子,留在身边……同她生儿育女呢?”
夜色中火光温暖,火堆上架着的一只水壶已将河水煮沸,辛晚楼撒过一把粗茶进去,倒出来的第一杯被她递给闻凇。
“据我所知,沈夫人的家世也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显赫,”辛晚楼缓声说道,又倒一杯给自己,“沈夫人能成为陛下的元妻,必定也曾同陛下有过温存……”
“只是,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这般故事,在世间也不是稀奇事。”
茶味苦涩,闻凇苦了舌头,尝一口便不动声色地放在手边。辛晚楼察觉,也未说话。
“我本以为三哥哥会帮我的……”
闻凇呢喃说道,竟有几分怅然若失的神色出现在她的脸上。
“你同我一样是女子,定然知晓我那日有多窘迫……多稚其年纪再小,终究也是色然名正言顺的单于。我一个皇家贵女,被一个异族的单于当众卸了钗子……还在自己亲叔叔的葬仪上……”
“我如今虽成了骂柄,可那日若默默忍下……便会是笑柄。我打了他,世人便说是我刁蛮、无礼,害得两国交战;我若不打他,则成了被人当成玩物戏耍、逗弄,令大靖蒙羞的耻辱……”
“作个女子怎么这样难?为何没人想过……是那多稚其单于粗蛮任性、是那呼乐阏氏纵容无度?即便没有我,色然人也会找别的理由攻打庆州,这本就是两国旧事……”
“我以为……至少三哥哥会帮我,至少诃息会替我解围。可当日……”闻凇神情晦暗,念及此处不由苦笑一声,“哥哥竟让我生生忍下,竟是打算直接放过那些羞辱我的色然人。我一个皇家贵女、金枝玉叶,如何忍得下这般欺侮?”
“虽说此次深入庆州乃一步险棋,可到如今……倒是只有我那个没什么情分的六哥还想着帮我了。”
“他至少给我指了条路……又把你留给我。”
闻凇抬起头,双目盈盈地注视着辛晚楼。
辛晚楼浅笑。
“还有弃月楼,”她看着闻凇稍显讶异的神情,朝四周扬扬下巴,“他嘱托许楼主派人在远处暗中保护,只要公主莫说出去,让旁人知晓是弃月楼帮着公主潜入庆州就好。
闻凇紧绷一路的心弦稍有释然,暗暗吐出一口气。她轻道一声谢,又问:
“辛姑娘是火余宫的宫主,却为何……总与弃月楼一路,而非火余宫呢?”
为何不是火余宫。
辛晚楼苦笑,只说:
“我这个姓氏,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