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知不知道……在我们色然,女子成亲时,要在脸上四方绘四个红点。那便是将在我此后一生中归于四季的四个太阳……”
她身上已尽是中原衣物,发中也尽是中原饰物。她浑身上下已失了色然人的影子,仿佛一尊瓷塑的汉家贵女,唯独脸上一抹红印如同草原上生起的红日,在莹润的薄胎瓷里透出鲜红的光亮。
闻淙没有说话,只柔情地注视着她,盈盈的笑眼里盛满秋水。诃息还想问什么,闻淙却已将指尖按在她脸颊两侧,最后又点在额心。
“我去色然接你的路上,就已知道了。”
闻淙轻道。
*
殿下在大公主殿里呆了一夜,乔柯便也在殿外苦守一夜。等到第二日天明,闻淙终于从诃息寝殿出来,看见阶下苦等的乔柯,才如梦初醒,问道:
“你昨日有什么事想对孤说么?倒是忘了问你。”
乔柯大喜过望,憋了一日的话终于能说出来。
“殿下,襄王府昨天来的消息,说襄王殿下昨日自己回去了。”
“回去了?”闻淙惊讶问,正抬手让石嬷嬷帮他穿上外裳,“手脚还齐全吗?绑了他的人没勒索什么东西?”
“没有啊,好端端一个人呢,”乔柯答道,“问他什么都不说,只说是自己心烦独自跑出去散心。可这话……谁会信啊。”
“他如今在哪儿?”
“宫里,”乔柯又说,“陛下生气了,罚他在太和殿里跪着呢。”
*
陛下还算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存些情分,只让他跪在太和殿内,而未让他跪在外头的冰天雪地里。
太和殿里铺了地龙,堂里虽不算暖和,但至少不冷。沈羡亭衣衫单薄,大有请罪之态,已在此跪了一日一夜了。
他的思绪都已飘出头脑、抓不回来了。
高吟吟获罪,而她是翦水花案唯一的线索了。沈羡亭同辛晚楼商议,他们必须在高吟吟被处死之前尽可能撬开她的金口。
归隐山林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沈羡亭又回了宫里,只为离高吟吟的旧事近些。他将陛下的惩罚视为必经的道路,便也不觉委屈。只是身上冷,双腿已失了知觉。
他歪垂脑袋,任由思绪与感知如柳絮般飞走,只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
“闻泠。”
沈羡亭怔忡许久,并未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人是在叫自己。他空茫地仰起头,目光缓缓地移上去,先看见那人脚上的蟒皮靴、腰间的玛瑙串,又看见他衣上的麒麟纹,最后是他菩萨般温润的眼。
到了此时,闻淙依旧眉眼和善,连愤怒都显得如同微微生嗔。
沈羡亭想跪他,忽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跪了一个日夜了,便只俯下身,叩个头。
“参见太子殿下。”
他叩得毫无敬意,佝偻的脊背如同挖苦,说出的话语似是嘲讽。闻淙本应被人跪惯了,可却向来不喜欢沈羡亭跪他——他一看到他如此,心头每每生出无名火。他本是这世上最好脾气的人。
闻淙手中提着一杆竹条,拖在地上簌簌生响。他冷声道:
“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闻泠,你真当孤不会罚你?”
“我怎么敢……”
沈羡亭冷笑一声。
闻淙心头火起,立时抄起竹条,猛地甩在沈羡亭背上。乔柯尚不及阻拦,那竹条便已落下去,听上去便是皮肉尽绽。
沈羡亭是个硬骨头,一声不吭地生生挨下,而那沉默的对抗令人更加恼怒。闻淙却仍旧存了理智,只一下便收了手,道:
“真是孤往日娇纵了你,才让你活成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沈羡亭依旧俯首叩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背上渗出淡淡血色,闻淙看后目光一沉,登时将竹条丢在地上。
“孤赏你这一下,只盼你悔改。莫让父皇如此重病之下为你忧心。此违人臣之道,亦违人子之道。”
沈羡亭无声地冷笑一下,心里觉得滑稽,却只冲他道:
“太子殿下乃是人臣、人子之表率。”
闻淙眉头紧锁。
“孤看你仍未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