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杀。
高吟吟被关押在天牢之内,在一众满脸横肉的死刑犯中显得几乎有些弱不禁风。而她手脚上却俱挂着锁链,连其余死刑犯身上也少有。
而那正是她的殿下亲手送给她的。
她想到“妒杀”二字便觉得可笑——一个她不爱的人,如何激得起她的嫉妒?
只是可惜了,闻珏是个好人。
皮靴跺地之声渐进,一狱卒快步走入,在牢房正前摆上一张交椅。随即走来一个青衣男子,腰间坠一串玛瑙珠,挂一枚羊脂玉佩。那人朝狱卒轻一颔首,笑着轻声说:
“劳烦阁下了,还请阁下解下王妃身上锁链。孤一个作侄儿的,怎能让婶婶这般同侄儿讲话?”
狱卒因那一声“阁下”而受宠若惊,行礼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属下遵命就是。”
狱卒掏出腰间钥匙,飞快打开监牢大门,随即又将高吟吟手脚上的锁链解开。
“太子殿下自便,属下告退。”
闻淙又一点头,狱卒慌忙退了出去。乔柯大字站在闻淙身后,似一棵挺立的青松,而闻淙忽然回头,又对他说:
“乔柯,你也出去。”
“啊?殿下……”乔柯惊讶道,“天牢之内不算安全,还是让属下陪着——”
“不必,”闻淙摆摆手,语气轻缓,神情柔和地看向高吟吟,“孤和婶婶说几句体己话,又能有什么事呢?”
乔柯这才不情愿地出去,大门“嘭”一声合上,其中便只剩交椅上的闻淙,加一个监牢里的高吟吟。
闻淙松了口气。
“吟吟,”他缓声说道,目光在高吟吟清洁的衣裳与整齐的床铺上划过,“真是害你受委屈了——这几日我多有嘱托,他们应当不曾为难你吧?”
高吟吟摇摇头,神情很平静,问道:“殿下不是说,只要吟吟替殿下杀了梁王,殿下便会派人在大兴善寺接应。之后助吟吟假死、回到殿下身边吗?”
“可为何……吟吟那日,却只在大兴善寺里等到了殿下所派捉拿吟吟的侍卫?”
闻淙眉头微蹙,似是为难,说道:
“事情不似你我先前想的那般容易,你只听我的就好。”
闻淙说着,将乔柯留下的一个食盒打开,其中乃是九样精致餐食,连带三样点心。
“这都是我让东宫的厨子给你做的,点心是路过时从满庭芳买的——芙蓉糕、青丝果,都是你喜欢吃的。”
高吟吟点点头,便从监牢内走了出来。不等闻淙开口,她便拿起竹箸:
“殿下细心,都还记得清楚。”
他轻柔地勾起唇角,抬手在高吟吟头顶轻抚,说道:“你从那么小就跟着我,我当然记得了。”
“不过同你为我做的事比起来,我做的这些,都只是些不足挂齿的小打小闹罢了。”
高吟吟只将每样饭食都挑几筷,闻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过了许久,闻淙方才说道:
“吟吟,孤给你寄的书信,你都放到何处去了?”
高吟吟手中竹箸一顿,筷尖处的芦笋掉落下去。
“太子殿下要书信做什么,”高吟吟又将芦笋夹起来,缓慢地放入口中,“吟吟都已收起来、留作念想了。”
闻淙听后皱起眉头,又说:“如今是孤在审你的案子,书信自然是留在孤这里更稳妥——你还信不过孤不成?”
“……信得过。”高吟吟轻声回答。
闻淙沉默着等她说出信件的位置,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开口。他无奈苦笑,托颐看着她:
“吟吟。”
高吟吟也不急,只是慢慢饮下他带来的一杯薄酒。酒意微热,她似壮起了胆子,平静地看向他,道:
“殿下,吟吟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闻淙疑惑。
“孤何时这样说过?”
高吟吟却道:
“只要我死了,殿下做的许多事从此便死无对证——吟吟的命也只在此时才这般有用了。”
她平静地看向闻淙,身上囚衣干净整洁,还披着他遣人送进来的毯子,在阴暗的冬日大牢里也不觉寒冷。他的语气依旧轻柔和缓,神色也依旧温润,唯独弯弯的笑眼在柔和的目光之下透出豺狼般的阴狠神色。
那神情旁人或许会觉得陌生而恐怖,可高吟吟早已看得惯了。
一个所有弟兄死尽的太子,怎会是只没有獠牙的兔子?
“殿下只说与色然大公主的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信件里却从未说过大公主半个字的不是……想必殿下不得已的,不是要同色然联姻,而是大公主不远千里而来、却只能作殿下您的妾室。”
“吟吟命本卑贱……能为殿下所用已是天大的福气了。蒙殿下厚爱,我这条贱命……多少也有了些价值。”高吟吟闭目苦笑,十年里第一次不愿看见闻淙的那张脸。她自椅上起身,跪拜叩首:
“可吟吟只有一条命,左右一个死,”她沉声道,“殿下,那些书信我已藏起来了,就当是吟吟死后,也依旧留给您的……”
“念想。”
*
闻淙自骊山天牢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天色已稍显昏暗。乔柯觉得微冷,便又给他披上一件衣裳。
殿下似是与梁王妃话不投机,从天牢出来后便一直神色冰冷。乔柯鲜少见他这样,一路上都欲言又止。
闻淙从马车内走下,飞快掠过乔柯搀他的手。赫舒今日似是不在,门外候着的是他安排给诃息的嬷嬷,姓石,乃是东宫的老人了。
他觉得奇怪,先问一句:
“诃息呢?”
石嬷嬷脸上露出难为的神色,答道:
“大公主今日……跟着几位郡主、县主打马球去了。”
“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