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拿银子去吧。”
“是,楼主。”
小枝攥着纸张矮身退下,许少央便又伏案苦写。不知过多久,她才注意到余光里那一点红色衣衫,便抬起头。
“晚楼,你有什么话吗?”
面前的女子立于桌前,正垂头看着许少央案牍劳形。辛晚楼也是一怔,抬眼看她,语意不明:
“安长思的脑袋……我——”
“楼主——”
一清亮而尖细的声音自外传来,随即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黄衣的小枝自外间快步跑入,颠簸中险些将琉璃镜坠在地上。小枝紧赶慢赶地跑入藏心殿内,手里还捏着那张竹叶纸,扶膝喘息道:
“楼——楼主,外边……外边有个青年——砸了轩辕镜!”
“轩辕镜?!”
许少央登时站起,面前桌案一晃,支在砚台上的墨笔突然滚落,将她写了半日的纸张画出一片浓黑的墨迹。
大靖国事历来由官府与江湖共治,这轩辕镜之于弃月楼,便如登闻鼓之于朝廷。民众若砸碎轩辕镜,那便一定是有天大的委屈要诉。弃月楼若不管,便是要受江湖百家唾弃,弃月楼弟子便也将三年不得登上朱雀台。
兹事体大,解休不由眉头紧蹙,手中木槌也丢弃一边,只问:“那青年可说为何砸轩辕镜?”
小枝仍在喘息,闻言又一抬琉璃镜:
“火余神教——”
她道。
“那青年要弃月楼剿了火余神教!”
又是火余。
辛晚楼瞬时警觉,漆黑的眸子抬起来,沉沉地看向小枝。
“剿那神教……不就是逼弃月楼同火余宫撕破脸吗?”解休哑声,眉目焦灼,沉吟说道。
许少央从桌后缓步而出,桌上墨笔染了衣裳却丝毫不觉。她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呢喃说道:
“可轩辕镜已碎,那青年夙愿已传……若不剿了那神教,只怕弃月楼将来的日子会比今日更难——”
许少央话音未落,辛晚楼已一步上前,迈至小枝身前,问道:
“那青年在哪儿?你带我去——”
“晚楼?”
“那劳什子神教本就是遗世之毒瘤,安长思为了敛财真是连阴德都不要了——弃月楼若是难为,那便由我剿了火余神教便是。”
说着,她已将不知春背在肩上,立在藏心殿门畔。
“纵使我管不了火余,替弃月楼扛下此事总还做得。他们总归叫我一声宫主,如此这般,剿灭神教便只是火余宫宫内之事。”
辛晚楼背刀而出,小枝带她一路行至弃月楼山门处。门边围着几个弟子,正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着,庄青木也在其中。
小枝带她拨开众人挤入内圈,口中连连说着“借过”。人群正中正围着一个灰衣青年,作秀才打扮,看似寒门,身形瘦削。
他脚下是满地碎裂的轩辕镜碎片,手中仍捉一块,其上淌血。因他用那碎片将连划了去,自右边太阳穴而下,划至嘴角。
满面的血。
“来了来了,严公子——”
小枝将辛晚楼从人群中拽出,拉至他身前。
“你们聚在这儿作甚,一个个跟掉进鱼池的呆头鹅一样……散了散了。”她牙尖嘴利地招呼诸人,庄青木见状,连忙帮她将众人带走。山门处一时便只剩这三人,小枝转向青年,道:
“严公子,能帮您忙的人我已经带来了,您可千万别再冲动——将那碎片放下吧……”
那姓严的灰衣秀才冷眼转头,脸上露出冷笑,说道:
“这不是你们弃月楼的规矩吗?只砸轩辕镜不成,还需将脸划花——唯有这样,你们这些江湖名流才愿施舍我们这些蝼蚁说一句话。”
“那……那都是往昔旧制,早就取缔——如今已不必划花脸了……”
辩解无力,灰衣秀才又冷哼一声,便转向她身后的辛晚楼。他懒散地靠坐在弃月楼的牌楼桩子处,说道:
“你能帮我?”
“必然。”辛晚楼道。
他转过脸,眼中疲惫之态甚重。他许是不信这一个扛刀的姑娘就能同火余宫作对,可也无法,弃月楼偌大门派也只愿出这一人帮他。
那青年终究是读书人,即便如此想也并未口出恶言,只轻飘飘地说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轻笑一声。
“那便就这样吧……”
青年撑着桩子站起来,抬袖蹭了蹭脸颊上的血迹。小枝欲劝他裹上伤口,却被他黯然地拂至一旁。辛晚楼在原地呆立片刻,望着那青年走在雪中的单薄身影,便跟上去。
他摇摇晃晃地向山下走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