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日至,秋意渐凉。闻凇天不亮就已起来,坐在镜前由宫女梳妆了。重阳日登高、祭祖、插茱萸,有她一天好忙。
父皇近年来身体愈发不好,今年的重阳祭祖便需太子殿下主持。而又因陛下膝下子嗣甚少,即便她只是公主,今年也需帮皇家操持诸多事务。
为不误今日祭祖,兄长提前一天就前往华山。今日长安无人,便只能由闻凇前往骊山登高祈福。诃息公主尚未过门,祭祖之事她不便参与,便也与她一同前往骊山。
香兰为她盘发,珠翠繁多,一会儿她便昏昏欲睡。为求清醒,闻凇从桌上拿起一个小陶埙,搁在嘴边呜呜地吹起来。
她指尖轻动,在陶埙的孔洞上翻飞,随意懒散地吹一首越人歌。父皇不喜她学这种情情爱爱的民间曲子,他称之为难登大雅的靡靡之音,可闻凇在困倦的蒙眬中,只想起这一首。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香兰随着乐声轻轻哼唱,手中灵巧地捏着闻凇乌黑的发,她从镶满贝母的匣子里抹一把桂花头油,轻轻地涂在手心,又抹过闻凇的黑发,妥帖地将她的发丝束好。
闻凇半睁着眼轻轻吹着,香兰却不再唱了。她一曲吹完,放下陶埙,不由打个哈欠,念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香兰,怎么不唱完啊?”
香兰窘然一笑,耳尖一时红透了。她不敢乱看,只死死盯着闻凇发间的钗子,道:
“香兰是要陪公主一辈子的。”
闻凇笑起来。
“你这样说,我心里倒很是欣慰。”
闻凇说着又拿起陶埙,放至唇边,正要再吹一首,忽而却想起什么,又将陶埙放下。
“芙蓉呢?”她转头问道。
那身上藏剑的宫女芙蓉正站在墙边发呆,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吓了一跳,忙道:
“芙蓉……芙蓉也陪公主一辈子。”
“那就好。”闻凇满意道,便又吹起来。
为衬秋景,尚衣局今日拿来一身柘黄披衫,配石榴红绫裙,晨间风凉,临走时又加一条披帛。天才蒙蒙亮,公主车骑便已出门,往骊山去。
诃息已从东宫来了宫里,早在宫门外候着。她今日终于不穿羊皮靴子,衣发鞋履都严格依了中原形制,头发头一次整整齐齐地束好,露出了她的整张脸。东宫的嬷嬷给她上了妆,胭脂水粉之下,她看起来也与中原贵女一般无二了。
闻凇撩起车帘,同诃息打个招呼,二人车马一同起步。色然大公主的车马跟在昭华公主后头,吱吱呀呀,一并往骊山去。
*
今日早起,沈羡亭一醒来,便见辛晚楼正踩着凳子,将一串葫芦往门框上挂。也不知她从哪儿找来这么多晒干的葫芦,它们空心而坚硬的肚子撞在一处,发出清脆而圆润的响动,风铃一般。
看他醒来,辛晚楼如见救星。她提着葫芦行凳子上跳下来,额上微微冒汗,笑道:
“你来,替我把它们挂上。”
沈羡亭顺从接过,踩着凳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辛晚楼将凳子稳住,他几下挂好,又下来,问道:
“为什么挂这个?”
“今日重阳了啊。”辛晚楼笑着说,随即从地上捡起一束茱萸,簪一枝茱萸在他发间。
沈羡亭一愣,抬手要取下,被辛晚楼一把拉住,道:
“不许摘!这是讨吉利的。”
他没说话,也没笑,但也没再碰耳边的那枝茱萸了。
辛晚楼在心里叹息一声,推他在椅上坐下,给他一杯热水让他自己喝。沈羡亭只喝了一口,便捧着杯子,低头看着那杯中白雾渐渐升腾,他一言不发,也一口都没再喝。
辛晚楼无奈,便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轻声笑道:
“我找到婆娑锦了,今日过节,我拿出来穿吧?”
沈羡亭像是完全忘了前几日婆娑锦那一遭,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点点头。
一会儿辛晚楼回来,婆娑锦已穿在身上了。不说别的,高吟吟的手艺还是相当精妙,那衣物裹在辛晚楼身上,红云一般,飘逸隽秀而又不影响行走打斗,与她的身段浑然一体。衣摆与袖口的纹路乃江海山川,不似寻常女子服饰上只绘花鸟鱼虫,寓意更显广阔。
“好看吗?”
沈羡亭安静地看着她,轻声答道: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