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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愈大,黑夜仿佛蒙着一层厚实的黑纱,人影与光晕都看不真切。玄机殿门口的守卫被夜雨浇透,冰凉的衣物贴在身上,好不冷清。
几人相拥着退至檐下,三两坐在阶上,拧去自己身上的雨水。
“师兄,我去取几件干衣回来吧。”
“那……那你快去快回。”
年岁最小的那个师弟冲进雨幕,一会儿便不见人影。雨势渐大,连他的脚步都听不清楚。
那小师弟还要去很久,寒夜太冷,几人干脆挤在一处。其中一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壶酒,那酒一下如羊入虎穴,一会儿便被人抢走。
几人一人一口,把那酒分喝,身上总算暖一点。
“给师弟留一口——”其中一人抢在酒被喝光之前道。
夜里越来越冷,小师弟不知在磨蹭什么,还是没来。
偏殿里静悄悄的,里边那人一点声气儿也没有。在玄机殿守了这么多天,总是知道里面那人是谁了的。只是没人敢提,也没人敢问。
其中一人忽然道:
“要去给里头生盆火吗?这么冷……他不是还发热吗?”
另一人拦住他:“别管闲事,楼主若是看见你就死定了!”
“那我赶在明天之前把火灭了——”
“你有几颗脑袋!”
那人不再说话,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几人接着等。
没过多久,小师弟姗姗来迟。巨大的斗笠遮住他的脸,看不真切。他从蓑衣下捧出一摞衣裳,一件件地分给诸位。几人欢欣鼓舞,一窝蜂抢去,争先恐后地将湿衣换下。
这边正换衣裳,小师弟抖抖身上的雨水,正要推门走入偏殿之内。年纪最长的师兄瞧见,问道:
“青木,你做什么?”
小师弟在斗笠下微微侧首,却没说话。
师弟是个良善单纯之人,恐怕他又对屋里那人心软了。师兄叫他回来,劝道:
“里头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害疟疾,小心染了病。唉,别管他了,你自己的衣裳还是湿的,过来换衣裳——”
“来。”
小师弟似有迟疑,手搁在门把上,沉默不动。师兄直接上前,扯过他的手腕,道:
“别管他——”
师弟忽而将他的手打掉,径直钻进偏殿里去。
“这孩子……”
师兄不再管他,自己回来换衣裳。他将湿衣脱下,都在地上,黑暗里只能听见吸饱了水的衣物重重跌在青石砖上的声音。
“我的衣裳哪儿去了……”他蹲下身子,在满地衣物里摸索。
“师兄,有火。”
另一人手里拿一个火折子,正轻轻吹亮。
“你小子,现在才拿出来,害我们摸黑这么久……”师兄豁然一笑,将那火折接过,往地上一照。
火光之中,他愣在原地。
“师兄,怎么了?”
那人凑上前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方才拉过小师弟的手心里,尽是鲜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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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亭!”
许少央快步上前,径直扑在沈羡亭身前。邝萤吊着他一只手臂,他是躺不下的,只能跪坐在地上,歪在墙角里。
他手腕上那根链子是玄铁所铸,而邝萤为了磋磨人,又将那链子铸得极细,一动就勒在血肉里,若用力去挣只怕是要将手筋都割断。
他就那么不上不下地蜷在那里,白衣裳下透出大片的血,早干透了。
流了那么多血脸色早该白得像鬼一样了,可沈羡亭的脸色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许少央都不用伸手去探,就知道他定然高热。
总之不是疟疾、也不是肺痨,只是邝萤在他身上搞出的伤口从没处理,偏殿又潮,感染发热。至于咳血,只怕是内伤。
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阿亭,你醒醒……阿亭……”
许少央不敢用力碰他,只怕伤到他某处的伤口。可纵使她如此小心却依旧牵扯到了他某处隐痛,沈羡亭蹙眉,微弱地挣扎一下,睁开眼睛。
“师……师姐……”
“是我,”许少央二话不说,将一粒极小药丸塞入他口中,道,“你解师兄炼的保命丹,我现在就带你走。”
“管他什么邝楼主,管他什么弃月楼……我都不要了,通通不要!我们三个一同跑出去,等师尊出关,然后浪迹天涯去……”
青鸾剑此时出鞘,剑鞘上有血,而剑身上却一点没有。她正要斩断沈羡亭腕上锁链,却忽而被他攥住手臂。
“别……”
许少央微微惊讶,捧住他的脸,问:“什么?”
“师姐……我还有事要做。”他舌尖还有丹药残存的苦味,哪怕如今扯一个笑出来也是苦笑。他缓缓抬手,攥上许少央发间金钗,稍一用力,将那钗子抽出。
许少央盘起的发丝垂落一缕,滴滴答答地淌着屋外的雨水。
“将这个留给我就好了。”
说着,他微微一笑,将那金钗藏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