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可说了——就是你这小蹄子带坏了咱们太子!认识你之前咱们太子何时逃课撒谎,每一次都是为了去了见你——可怜太子殿下一片仁心,竟养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如今竟连殿下的衣裳都敢偷了?”
“你可知道——太子殿下到现在都咬死这衣裳是他送给你的,现在还为了你跪在李太傅跟前呢!你这贱东西,要不是因为太子殿下那时生了急病宫里闹不得人命——陛下早就让咱家在你一生下来就掐死你了!”
不……不是的……
他急着辩解,可徐公公的脸色愈发狰狞,渐渐变作画上的地狱阎罗。他手里的藤条不知掉到哪里,此刻双手竟死死箍在他颈上。
徐公公的声音变了调子,声音似从远处来,却如雷声一般震耳欲聋。他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愈发用力,稀薄的空气再进不了他流血的口鼻:
“六殿下……太子的病如今可好了——”
不……不要——
*
“阿泠!”
沈羡亭猛地睁开眼。
他仰头望着雕花的屋顶,如脱水的鱼一般抽动着。他剧烈喘息,梦里那垂死的窒息感仍旧萦绕在胸腔里。
沈羡亭惊魂未定地四处打量,忽而瞧见自己身旁的那个人——那人眉眼熟悉,和梦里那个小贵人一般无二,只是长大了不少。
“阿泠——”
“我没偷你的衣服——”沈羡亭猛地向床角缩去,忽而惊叫,“我没偷……”
闻淙诧异地愣住,看着眼前人如躲瘟疫一般惊恐地盯着自己。半晌,他软下语气,轻声道:
“你没偷,孤知道。”
沈羡亭听了这话,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就像是等了这句话将近二十年一样。
二十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李太傅早就老死,徐公公也在不久后被他的太子殿下杖杀。这就是个梦而已。
“你做梦了,”闻淙和声道,“现在醒了吗?”
沈羡亭呆呆地望着他,用了许久,才垂下眼,轻轻点头。
闻淙叹息一声,指着一早进来就看到的冷透的餐食,道:
“怎么又不吃东西?”
“算了……”他蹙眉,轻声说,“宝生堂设宴,你一会儿去席上吃吧。”
看那人没什么反应,他又低声道:
“昭华一会儿就来……你还没见过她呢。”
沈羡亭不动。
“她出生的时候你已经跟毓灵真人走了,”闻淙说着,语气里添上一点欣慰,“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小时候长得跟你很像——大了倒是不像了。就是脾气怪,冷淡得很……”
“对了,她叫闻凇,乳名叫阿沁。”
沈羡亭沉默着看着他腰间的羊脂玉,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还陷在方才的噩梦里。许久,才低声道: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怎么敢见昭华公主呢……我怎么配。”
闻淙又叹气,嗔怪道:“别再这么讲话,孤不会陪着你发火的。”
“我怎么敢让太子陪我发——”
“住口。”
闻淙微微提高一点声量,见那人果真不再说话,又不由疑心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他又和缓下来,哄道:
“阿沁是父皇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儿,脾气可能怪了一点……可她是你妹妹,早晚是要跟你相认的。”
沈羡亭不理他,也不看他,像是把自己包在茧里一样。
“不管是阿沁、还是父皇……你总有一天要认你回来的,总不能让你顶着沈夫人的姓氏……隐姓埋名一辈子——你说话呀?”
“殿下让我住口。”沈羡亭忽然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和缓,却莫名挑衅。
“你——”
闻淙长吸一口气,平复道:“孤不跟你生气——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沈羡亭又垂下头,不知怎么,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殿下若有功夫跟我说胡话,不如早点放我回家去……”
“孤就是想让你回家——”
“那是殿下跟公主的家,”他打断道,“我回哪儿去?冷宫吗?”
闻淙无语凝噎。
眼前人的眼睛格外黑亮,和冷宫里那位废后沈夫人一般无二。闻淙一时无话,便道:
“那随你吧。”
沈羡亭低下头。
“你就这么想走吗?”他走出舞雩殿时,忽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