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岚一把将茶接过,一口便将茶饮尽,接着,将那价值连城的螺钿杯子一把摔碎。
“啪——”
高吟吟低眉顺目地瞧着那碎裂一地地杯子,却也默不作声。她知晓哥舒岚乃是因她迫他在此耗费时日而发火,便拿起剪刀,当机立断将绣样划破——
“小姐!”
高吟吟一直将绣样划成两半才算,那栩栩如生的红色珠络一分为二。
“云舒,出去吧。我与这位……有话要说。”
房门扣紧,屋内便只剩他两人。高吟吟满身高门贵女的傲气疏离,端坐椅上。分明是从下至上地仰望面前男子,却浑身上位者发号施令的气势。
“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只要有钱,”哥舒岚冷声喝道,“我什么都愿意干。”
“哦?”高吟吟来了兴致,撑着额角玩味地看着他,“你很缺钱么?”
缺钱么?他的确是缺钱的。
他那从笼子里救出来的小徒弟染了急病,若是没药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城中的大夫讲过,她这病只需支离草一株,喝下即刻便好。可那支离草价值千金,他又从何买来呢?
宫里那位皇后娘娘染了与他家丫头一样的病,传闻有三株支离草被送入长安。他想过到朱雀大街上抢那为皇后娘娘的送药的马车,可他终究还是不敢。
若真抢了,哪怕这丫头病好,他二人都要因此丢掉脑袋。
他需要钱。他要去买那剩下的一株支离草。
“缺啊,”哥舒拏云轻声一笑,“哪有那么多人像小姐一样,生下来就是高门显贵,不愁吃喝、不愁医药呢?”
此话不知乐在何处,那冷若冰霜的蜘蛛娘子也面露笑意。高吟吟被他逗笑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窄口瓷瓶,轻轻摇动,里面似有水声。
“那便拿着这个,”她轻声道,“去弃月楼,将它倒在弃月楼的井水里。”
哥舒岚脸上笑意顿消,换成了阴鸷的神采。他轻轻接过,看着那瓷瓶不动声色。
“灭门?”
高吟吟但笑不语。
哥舒岚不知他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知那一定能搅动江湖太平已久的诡谲风云。他几乎一瞬都未思考便将那瓷瓶揣入怀中,随即向她伸出手去。
“钱,”他道,“我现在就要。”
*
斥息就在那杯茶水之中。
为了遮盖药气,便泡得格外浓。
哥舒岚讶异地盯着谭衔霜,心里却已如明镜一般。
杀人灭口……常见的事。
谭衔霜见状问道:
“你知晓是谁给你下的毒吗?”
哥舒岚点头:“知晓……可斥息不是解药吗?怎么又成了毒?”
“翦水花与斥息本就都是剧毒,只是互为解药罢了。”谭衔霜神色轻松,有胸有成竹之意。
“互为……解药?”
“是,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谭衔霜沉着地从他怀里摸出那瓶翦水花,冲他轻轻一笑,“你有解药傍身,总不至于死。”
哥舒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只不过这斥息的毒要一点一点解……翦水花总是有毒性的,只怕剂量多了再让你中新的毒。”谭衔霜忽而将瓶塞打开,将其中一半的翦水花倒入一个空瓷瓶里。
哥舒岚看得心惊,急道:“你做什么?可别碰到——”
“不会的,医者的手比你们这些舞刀弄棒的还要稳。”她自如道。
她又将瓶子塞好,又交还给哥舒岚:“我先留一半在此,给你慢慢解毒。今日你便先喝一小点吧。”
她倒过一大碗水,往其中滴入三滴翦水花。翦水花无色无味,落入水中便不见踪迹。她将碗递过去。
“别怕,我总不会害你。”
我怎会觉得你害我?哥舒岚在心中默默地想。
他接过那碗掺了翦水花的水,一饮而尽。
*
“衔霜应是自杀,”哥舒岚望着头顶的星星,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八年前的四喜堂,“可若说是被我害死……也并非不对。”
辛晚楼侧首。
哥舒岚接着道:“当初,我身上的斥息已解了一半。衔霜发觉在弃月楼井水里投的是翦水花,便知晓做此事的人是我。她许是……没办法接受自己救了一个杀人凶手,便喝光了剩下的翦水花,将我最后的活路也堵死了。可奇怪的是,自我喝了翦水花,我脸上烫伤竟莫名其妙地恢复如初……”
月明星稀,林中鸟雀间或鸣叫,使夜色更静。
“她以为是因她救了我才令那二十一人惨死的,将错揽在了自己头上。救我……她应是后悔了的。”
“可她何必喝下那翦水花,倒是将自己的命一并送掉了呢……”哥舒岚语意迷蒙,最后几个字含在口中,轻的如同午夜梦回时的一声哀婉的叹息,“一切罪孽皆因我起……她何必用我做的孽惩罚她自己呢?”
“连高吟吟都不愿用自己的手杀了我……”他自嘲苦笑,“连高吟吟都嫌我这种人会染脏了她,衔霜怎就不懂呢……”
“我本就不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