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楼又问:
“那之后去哪儿?回长安么?”
“邝萤到处抓我,我怎么敢,”沈羡亭朝烛火凑近一点,“只是得告诉师兄师姐一声,前几日忘了告诉他们,只怕他们快急疯了……”
辛晚楼无语笑道:“有你这个师弟,他俩处处担心……只怕是上辈子造了孽。”
灯花噼啪一响。
沈羡亭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
“你说得对。”
他又低头去缝那件衣裳,看上去并无什么异样。可辛晚楼却显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不知沈羡亭是否会因此生气,又或是心怀芥蒂,她连忙补救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沈羡亭忽然打断她,“但你说的对。”
他绣完鸢尾花的最后一针,在线尾打个结,又用力将线头扯断。
沈羡亭将衣裳还给她,衣裳破烂之处已经补好,其上也真是一支团针绣法的鸢尾花。
辛晚楼无措地接过衣裳。
“我没有想阴阳怪气……”
“我知道啊,我又没有怪你,”沈羡亭又无奈地笑笑,“可我的确是个大麻烦……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被连累——连你都是。”
他轻轻朝辛晚楼眨一下眼,笑道:
“你这只算是一不小心窥破了天机。”
*
沈羡亭朝辛晚楼摊开手,手心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他道:
“这个月的解药。”
辛晚楼不知他的药是从哪儿变出来的,狐疑地看他一眼,依旧接了,慢慢地塞入口中。
有点怪……
“怎么一股山楂味儿?”
“啊,你吃出来了。”沈羡亭尴尬地笑笑。
辛晚楼惊愕地看着他。
“我怕那药太苦,让师兄给你加了山楂。”
“师兄?”
“跟着信一起飞过来的,”沈羡亭摆摆手,像是在嘚瑟他那只得力的鸽子,“所以那药现在还苦吗?”
辛晚楼疑惑地眨眨眼。
她缓慢地摇头——
“那不就行了,”沈羡亭笑嘻嘻地牵过小白马,“赶紧走吧,到庆州去赶路都要好多天呢。”
沈羡亭给解休写了信,不出所料地被痛骂一顿。但解休也在信里说了,邝萤正发疯一般四处追杀他,让他二人暂时别回长安,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沈羡亭本打算在百逾多住一段日子,可辛晚楼等不及,劝他去庆州。
她自有自己的心思,但沈羡亭没问,听她此话,欣然答应。
庆州乃是西北边疆的一个边塞小城,与北部的色然国相邻。庆州在此扼守大靖边疆,顺带与色然人进行边境贸易。邝萤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人竟然一口气跑到最西北去,再多走几步就要跑出大靖国土了。
沈羡亭因而并未多问。
辛晚楼倒是想着她师父,安长思说他在此。
她总有预感,此番前往庆州或许是瓮中捉鳖,复火派早就有人在此等她。可她病急乱求医,师父的行踪她已多年不知,这一回,即便是羊入虎口,她也得试试。
赌他是否骗了自己。
庆州么……
哥舒岚是姑苏人士,阿武死前,他一直与她生活在江南。哥舒岚失踪之后,辛晚楼在江南游荡三年,可却并未寻找到他的踪迹。如今看来,竟是归隐与西北大漠之中了么?
不过她事后诸葛地想来——他来到西北,也并不奇怪。
师父曾经说过,江南乃是他此生最大伤心地。只怪他与幼女阿武在此相依为命五年,而又在此地弄丢了她。
阿武的死不算正常夭折,而是被人拐走,带到某处放干了血——只因她是五月出生的娃娃,而有人相信,五月出生的幼女的血液能延年益寿、助人功力大增。
师父对她讲过,那时他带着阿武在杭州拜访一位老友,临走时在码头边上见到一个算命的老汉,给阿武算了八字。
“她的命好,”那老汉点着纸张上阿武的八字说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阿武听不懂,坐在爹爹的腿面上,手里拿一块刚买的条头糕,吃的正香甜。
老汉欣慰地摸摸阿武的脑袋,像是在看什么令他得偿所愿的稀世珍宝。
“只可惜......她的命好,你的命却不好,”老汉锐利的眼睛盯在哥舒岚身上,看得他心里一空,“你可是......鳏寡孤独的命啊。”
哥舒岚奇怪,为何阿武是好命数,自己明明是她爹爹却又能“鳏寡孤独”?可他忽然想到,自己一辈子做刀尖舔血的营生,若阿武因此与他断了联系,自己可不就是“鳏寡孤独”?
总不能因自己这个爹爹误了阿武一生。
他苦笑一下。
直到拣了辛晚楼回来,他仍夜夜后悔——若他当时多问一句,兴许就能发现异常,他的阿武也不至于早夭、而又死的那般凄惨......
当天傍晚,他正要上离开杭州的船。买船票的一会儿功夫,阿武便被那老汉拐走。
他后来再没见过那个老汉,也再没见过他的阿武。
几年后,紫阳真人满城搜寻“鬼车妖女”之时,流浪至此的哥舒岚想到他同为五月子的可怜阿武,于是提刀闯入清风观,杀那妖道,救了那个孩子。
那是辛晚楼。
“如若当年,也有人能救救阿武......那就好了。”
师父无数次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