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魏令则哑着嗓子怒斥,魏念娆愣住。
他恶狠狠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招惹魏令屿,你为何要缠着他?!”
她不仅缠着魏令屿,还将林施微展现在了魏令屿眼前。
那些他从前故意打乱的局面,处心积虑地将林施微掩藏起来,换来的竟只是魏令屿晚遇林施微一年。
从小到大,魏念娆还没被人这般大声斥责,更遑论手腕子受制于人,好疼啊,哇的她放声大哭。
魏令则如梦初醒,立时松手,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歉。
她从未见过这样悲伤的哥哥,明明是在安抚她,可他才像要哭的人,眼底蓄满水雾,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
“哥哥,别哭,是我记不住你的话……”魏念娆抽抽搭搭,虽什么都不懂,却舍不得哥哥难过。
“我没哭。”魏令则强忍心痛,很快恢复平静。
他问:“娆娘,咱们是亲兄妹,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我当然听!”
“娆娘是个好孩子。你且听我说……”
魏念娆附耳,咬着唇,这次她一定不会忘记。
虽然哥哥一直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却也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之一,所以哥哥的话,她奉如圭臬,譬如主动与施娘交好。
其实交好前,心有不甘,好歹自己也是四房的嫡女,矮下身段接近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多不体面。当然,现在的她早就完全接受了施娘。
关于施娘身世,另有一番曲折,她不是那位庶出姑母亲生的,施娘的娘亲原是良妾,早年因病而亡,而姑母丧子,这才将她当作嫡女养在身边。
所以施娘并不算她的亲表姐,却胜似亲表姐。
魏念娆在姐妹之间一直没什分量,讨好也罢使小性子也好,无人真正在意,只有施娘觉得她并不差,还指点她如何讨祖母欢心。
祖母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女子,讨她老人家欢心,进寿安堂的次数日渐频繁,姐妹的态度悄然转变,渐渐喜欢与她谈心,时不时送她些新奇玩意,就连赏花宴也主动邀她一同前往。
哥哥让她念着施娘的好,关键时刻也要站出来维护施娘。
好朋友相互扶持,方才走得长远。
所以她在得了屿堂兄关注的时候,借着时机把施娘也推出来,希望屿堂兄也喜欢施娘。
娆娘抿了抿嘴。
其实旁的人喜不喜欢也不打紧,重要的是哥哥不要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
明明那么在意,干嘛假装视而不见呢?
一场绵密的春雨悄然而至。
淋湿了四房微语阁窗前新开的玉兰。
阁中床榻上的魏令则呼吸平稳,于熟睡中翻过身,自然的将身前锦被揽入怀中,下巴亲昵的蹭了蹭,忽又想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眸中还盛着一抹未来得及消退的缱绻悲色。
怀中空空然,那温暖娇柔宛如一捧尘沙,消散如烟。
其实,他拥着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只每每梦回前世,总梦到施娘小猫儿一般蜷缩他怀中。
她说,其实她大他五个月的,只是小时候姨娘走的早,没人记得她生辰,母亲也记错了,她便将错就错,博母亲一个开心。
貌美温柔如她,裙下之臣又怎只他一个,初六那夜,任细雨缠绵,隔着一串串垂落的绿叶,他平静地站在窗子外,看魏令屿撑着墙俯身,将她困于狭窄的角落:“信不信我告诉四叔母你勾搭则堂弟。”
她小声安抚,并解释自己与阿则真心相爱,即将定亲。
定亲二字绷断了魏令屿心弦。
他双手狠狠握住她的胳膊,往上一提,口不择言的说:“就凭你?残花败柳也配嫁进忠国公府!”
她低低的呜咽声被男人堵住。
魏令则缓缓推开门,也不看当时的魏令屿脸色有多难看,只将她从桌上扶起,轻声道:“雨夜路滑,我送你回去。”
施娘抖若筛糠。
回首惘然,人间空余恨。
魏令则恨自己忤逆母亲,顶撞祖父,朝着拼命奔赴他而来的她,张开双手。
纵使美人在怀,他手无缚鸡之力,不啻于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滔天祸也。
既然重活一世,此生他必追逐翻云覆雨的权力。
像嘉堂兄那样位极人臣,简在帝心。
梧桐院是国公府所有客院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四四方方的院井,堪堪摆几盆寻常的花,一间正房两间偏房两间耳房,住了林施微母女二人并两个小婢女。
母亲魏阅音乃国公爷一房不知名姨娘所出,自小敦厚老实,颇令长辈们省心,在国公爷几位庶女里面算比较体面的人物,无奈命比纸薄,夫君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姨娘所出的林施微给她。
那时,她正逢痛失爱子,不由得对失去姨娘的林施微浮起一种微妙的同情,由此记在名下养做嫡女。
夫家那边的人个个如狼似虎,母女二人险些被人吃绝户,死里逃生回到国公府,终于寻得一处庇护之所。
魏阅音因着国公爷骨血这一层关系,赖在国公府倒也有三分道理,林施微便不同了,她身上没有一滴是国公府的。
老太君心善,到底没深究她这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念在魏阅音的薄面上赏她衣食,于这险恶世间有一寸立足之地。
然而前世,这样心善的老太君,明知魏令屿时常欺负她却也装聋作哑。
林施微携一枝山茶推门而入,裹入一室清香。魏阅音正伏在灯下绣花。
将山茶放入白瓷瓶儿,林施微柔声道:“母亲,熬夜伤眼,这些绣活交给我便是。”
“我老了,再伤也伤不到哪儿,你还年轻,眼睛又生的这般美,若是熬坏,往后我还能指望谁?”魏阅音从不许林施微熬眼伤神,自她失去丈夫儿子,下半生的依靠唯此一女。
林施微一径拿起帕子,坐于母亲对面,边绣边道:“母亲放心,前半生吃的苦,后半生不会再让您吃了。”
魏阅音笑逐颜开,这孩子,总算没白疼。
烛火幽然,灯下初长成的少女已然如白瓷瓶里盛放的山茶。
没人比她更清楚林施微有多美,如雪似云,真正的冰肌玉骨。
望着她逐渐长开的容颜,惊心动魄。
好在这是个乖巧的孩子,常穿一身半旧衣裙,颜色款式大多古板,像蒙了一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