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不久以后,他遇到了一位富有耐心及爱心的导师,对方给予了他细致的安抚与帮助,而他也在对方建议下开始学习绘画,以转移注意力,并向外人更直观地解释自己情绪的由来。
他进步极快,短短两年,就已经能清楚地描绘自己感受到的如同恐怖地狱的景象,但导师随后又建议他,不要沉迷于恐惧,不必在这世间留下它们,去画美好的东西,比如身边的事物,比如窗外优美的自然风光。
这,正是他作为一位出色的风景画画家的起点,而描绘那些平静的风景,也使他的性格脾气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变得沉着稳重,当年那个饱受头疼困扰的暴躁少年,再也看不见了。
当然了,神经敏感的问题并未消失,他依旧能看到那些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细微改变。
风,光,漂浮的尘埃……
但,问题是此时的他并未看到有关那些的改变。
帘布如同并排的屋柱立于窗边,窗框静默,空气冻结光线,窗外的树影也如同被封在了某种凝固的液体当中。
完全没有一点变化,这在现实当中是不可能的。
“……”
默默观察一阵,克洛德转回了头,淡淡又问,“我在梦中吗?”
他所面对的画布上,方才还悠闲自得的小丑,此时睁开了两眼,转动黑漆漆的眼珠,面无表情地瞟向了他身后一个方向。
没有进来……
见它“指”向画室房门所在,克洛德暗暗吐出了口气,梦境的侵入总是那么突然那么不讲道理,也不管自己当前在做什么状态如何,不过这大概就是成为一位出色的造梦家需要付出的牺牲,反正只要没到达这里,便不是什么大问题。
反正,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存在都已经消失了。
如此想着,他随即放松了坐姿,悠闲询问:“看看是谁来了?”
不管入侵方是有意还是无心,眼下都是自己掌握着主动,就算对方正是想趁自己协助吹笛人时,偷溜进来弄出点小麻烦,他都不再有机会了。
只要进入了他的梦,就都不再有机会了。
画布上小丑与乡村浓墨重彩的图像应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轻薄的颜料以浅淡的笔迹开始涂画,前门,走廊,后门……考虑到自己能直接观察到梦境,对方大概率已靠近房屋甚至进入内部,因此描绘直接从屋宅近处开始。
不存在异样的平静场景被画出了大概轮廓后就自行消失了,为其他场景的绘制腾出空间,房屋外部巡视很快完成,没有人影,克洛德倒也不急,屋内的视野更加广阔,对方若进入其中,将是真正的无处可藏。
果不其然,耐心等了一会儿,画布上的颜料开始变得浓稠,一个人形亦出现在了所描绘的场景之中。
毫不意外的,那是一个人被一幅画吸引而驻足观看的画面。
画室之外的屋宅内,布置有许多绘画作品,那不仅仅是克洛德的“眼睛”,还是诱捕闯入的飞蛾们最好的“灯火”,虽然也都是城镇乡村的风景,但因为绘制得十分真实,反而会让笃定自己已然入梦之人产生一丝不解与疑惑。
画框之内,是现实吗?
闯入者因为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故而好奇停下,克洛德着实见识太多,而这次贸然来访的家伙,显然也不例外。
去会会他,问问他是怎么潜进来,还是想个办法,把他吓走?
油画还在一点点绘制,克洛德歪着身子放松靠在椅上,脑海之中已经有了不少想法。
他甚至,想要做一个实验。
吹笛人并未要求自己提供太多帮助,只说希望有更多的“伙伴”,而那些“伙伴”,即便他最终成功退出,也会成为自己梦中的一个记号,供自己随时差遣调用。
所以他的那些“伙伴”,具体能做什么呢?
克洛德倒是一直好奇,对方说的「它们能代替自己处理掉不想看到的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纵使直白询问,对方也只是假装体贴地表示场面太过血腥,不适合展示。
他的确仍难以接受残酷的画面,但总如此推脱,不免使人起疑。
那些脏兮兮的毛球,应该只是协助他探查消息,监视目标,最多在地面乱跑,绊手绊脚,惹得离开之人心烦意乱罢了。
除非,他愿意实际演示演示。
留在梦中的老鼠们的影子,依旧会受其主人的影响,自己将它们放出去,应该能看到一出好戏。
克洛德轻轻敲着扶手,嘴角不自觉扬起,眼角余光瞥见画布似乎已被填满大半,他便拿着笔重新坐直了身。
即便他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番同伴的玩具,但也需要找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加入——
“……?”
视线最终在面前画布之上平定,克洛德却又是一怔。
纤细的黑色人影被油画吸引驻足不假,但那竟不是正经悬挂于走廊,大厅,或任何一处开放场景的画作,而是一幅……还被放置在画架上的画作?
其周遭的场景竟也不是屋宅内眼熟的任意一处,而是一个看上去高不见天花板的密闭房间,无门无窗,无桌无柜,奢华厚重的暗红布帘如瀑布般垂下,一幅画架在他的面前,更多的画作,则是被歪斜或端正地悬挂在布帘前的空中,高低错落,占据了整个场景几乎三分之二的画面。
那是一个乍一眼看上去十分奇怪的房间,但对克洛德而言,那反而是他更为熟悉的一个房间。
最为熟悉,却又不该出现在这画上的房间。
那是他收藏油画的地方。
若说画室是崭新梦境的摇篮,那里,便是他收集创作出的成熟梦境的睡床。
他怎么会进入那里?!
克洛德惊讶得猛地站了起来,甚至没顾上拿稳画笔,而沾满了流动的颜料的画笔从他手上掉落,居然激起了一点细微的水花声。
……水?
他赶忙低头查看,结果竟见,不知何时何处涌出的透明水流,已经铺满了整间画室的地面,甚至已没过脚面,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