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前辈好。”
她如同过年时围在长辈跟前的孙儿似的,规规矩矩地朝他问候一声。
“铁心姑娘不必拘谨。”容貌仅有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修态度温和,彬彬有礼道,“届时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相告便可。”
这话的意思……他可以帮忙用法术挖坟埋骨?
贾铁心下意识看向卓英,像是知晓她的想法,女修颔首。
予以肯定的同时,她也向其余人解释:“你们年纪尚幼,有做不到的事都可前来求助。既然决定带你们回去收敛遗骨,我自然也是准备帮忙的。”
“多谢两位前辈。”
冯秋水与贾铁心几乎同时道谢。
陈小少爷撇过脸,似乎不打算借助外人之手,但在一息后姑且也随了句‘多谢’,还算没忘记和人打交道最基本的礼节,勉强维持住高门子弟应有的风度。
宁凉城与她的小村庄大致坐落于同个方向,所以大半路途都相同。
卓英在前,宴采归在后,小姑娘坐在后者的法器上,依稀能望见前头的身影。直到极后段,贾铁心远远地看见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村落,便指着那处黑点说:“宴前辈,就是那里。”
“好。”
他调整法器拂尘的方向,依指示朝小村落而去。
漫长的距离对修士来说弹指一瞬即可到达,她指完路没过几息,小黑点就放大成了具体的景象。屋舍稀稀疏疏地夹杂在田垄间,整齐的庄稼被风吹得弯下高瘦的身子,大片大片的绿意展现在土生土长的小姑娘面前。
说来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高空俯瞰自家所在的小村子,真是比想象中还要贫瘠。
可再不堪,那也是她的、唯一的……
落地的那瞬间,贾铁心觉得村子格外安静,耳边似乎只能听到风吹过庄稼的簌簌声。虽说这处无人问津的小村子平日里也不吵闹,但现在的寂静着实诡异得令人有些心慌。
宴采归收起拂尘,空气中传来对他而言异常鲜明的血腥味。
低头看着正要往家中田垄而去的少女,他再次确认:“铁心姑娘。我从师姐那里听说,邪修残害了你的父母。”
“……是的。”她艰难地回答,“过去整整一日,爹娘的尸体大概已经被村里人发现,埋起来入土为安,随后去镇里上报衙门了。乡亲们都是平头百姓,对官差存有天然的畏惧。又出了这种非人力可为之事,难免惊慌失措,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
分析得在理,可惜与宴采归认知到的现状极为不同。
他微微摇头,带着叹息说道:“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铁心姑娘。”
——没有,活人?
贾铁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似有怜悯神态的男修。
“可是、我们村子里被带走的只有我一个,他、那个邪修为什么要把其他人也杀了……?”
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谁知道呢。也许是觉得,不留活口就能减少踪迹暴露的可能。铁心姑娘未瞧见他对其余人动手,便意味着邪修在找到你之前就做好了灭口工作。”宴采归道出猜测后迈出步伐,“总之,先去见一见铁心姑娘的父母,之后再探查其余地方。”
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就带着他一路走到自己被掳走时的树下。
从略急切的快走变为小跑,又由小跑变成狂奔。
贾铁心早就习惯了在这坑坑洼洼的地里来去,尽管跑得很急,但没有跌倒。宴采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迈得不大,却神奇地和跑开的小姑娘同时抵达此行目的地。
“……没了,爹娘的尸体,没了。”
贾铁心对着一片空地喃喃自语,若非被野狗叼了去,就说明有人收拾过这片场地,心里头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慢慢靠近树下,她发现大部分血迹果然已被清理过,附近的地上与树皮间只残留着少许不易察觉的点点暗红。可脑海里浮现起宴采归的话语,少女来不及为此感到些许高兴,就又猛地往隔壁的田里跑去,穿过一条条田垄,弯腰低头,仔细地查看地上的痕迹。
仿佛被遗忘的男修就这般不言不语地跟在少女后头,既没询问她在找什么,也没主动说要提供帮助,只当个最合格的旁观者,不近不远地观望着她的作为。
两人来时是早晨,少女回到那棵树下时已过晌午。
她花了半天时间寻找,最后发觉事情果真如男修所言——这村里,随处可见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血迹。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不过尸体倒一具都没找到,说明情况还未发展到最差的地步。
贾铁心对前后原委隐隐有了猜想,只差最后的确认环节。
最烈的正午已过去,日头不再那么毒辣。放在两日前,她还应该在田地里劳作。而现在,铁心最后看了一眼依然翠绿,却隐约透出荒废颓败之相的田野,扭头对男修说:“麻烦宴前辈,随我去一趟北边的小山坡。”
“好。”
他应下。
村落北边的小山坡,村里人平时一般不去。
要说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整个村的墓地,只有要下葬和祭拜的时候才会过来。
贾铁心家中仅有三口人,更老一辈的已经全都埋进土里,每逢忌日便会和父母一块儿过来给祖宗们烧纸。她记忆力算不得出众,但坟地里有多少碑,心里大约还是有数的。
走上山坡,她就明显感觉到前面多出不止一排的木碑。
扫过上面的文字——贾铁心从青梅竹马那里学过些字,再加上前世对简繁字的熟悉,要阅读它们并不困难。
‘贾铁柱’、‘郑芳’、‘秦文简’……一个个她万分熟悉的名字被刻在碑上。它后方一小捧隆起的黄土下,埋葬着他们支离破碎的尸体。
所有的墓碑下方,都写着同样的几个字。
‘立碑人秦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