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套心法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合欢宗修士可以通过阴阳和合之事来吸取对方修为,进行‘采补’。
有一位尝到甜头的歹人,其他的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于是强者以弱者为炉鼎,门内人以门外人为炉鼎,整个修真界被合欢宗祸害得苦不堪言。作恶多端的合欢宗后来被两界联合讨伐,门下弟子百不存一,功法本身也逐渐失传。
几百年前,卓英的师尊无意中得来合欢宗心法并授予两位弟子。其中男弟子,也就是卓英的师弟心生邪念弑师后复辟合欢宗,一时间曾销声匿迹的恶名隐有抬头迹象,又有无辜修士被掳去充当炉鼎。
秉持着铲除奸邪与为师报仇的信念,卓英蛰伏至修炼有成后,携其友人及另一位师弟联合内应血洗宗门。将罪魁祸首及一众从犯尽数诛杀,仅留下五名此功法的受害者,一同组成了当下的合欢宗。
但血洗宗门那夜虽击杀了大多歹人,仍有部分不在宗门内的弟子及侥幸逃脱的老鼠逍遥法外……掳了贾铁心的男修便是其中一位。
他曾被卓英重伤,又一直处于被通缉追杀的状态,没法如往常一般随便抓几个炉鼎来疗伤修炼,就异想天开地打算试试不知从哪处听来的‘人丹’法子,以具备灵根的童子为材,炼制出能补回根基的丹药。
再之后的事,也就不必过多赘述。
得知了前因后果,五名稚子各有各的复杂。
相对而言,乞儿与随从最为平淡。前者本就举目无亲,以乞讨为生。后者寄人篱下,大约是没有主见全听吩咐的那种仆从,鲜少露出自身情绪。
锦衣少爷肉眼可见地沉下脸,而千金小姐面上虽无异色,却紧紧攥住了衣袖。
而贾铁心……有些迷茫。
说实话,邪修因何理由犯下此等罪行已无关紧要。人死不能复生,事后了解得再多,她这世的父母都已经死在树下救不回来。
谁人心中没有修仙梦呢?
贾铁心自然也有,可如果踏入此列的代价如此沉重,需献祭血亲性命才可摸到门槛,那么她宁愿当一辈子在艰难困苦中浮沉的凡人。
“今日就到此为止。”
上座女修拍手,唤来几人视线。
“这些天你们经历了许多,夜也深了,先好好休息再议其他。这宗门别的没有,空房随你们挑选。”
说着,卓英从蒲团上站起走到门外,指向不远处的几栋楼房。
“那里本是前合欢宗的弟子住所,因方便行事都建成了单人间,你们自行选择就好,里面应当也有干净衣物可以换上。若要洗漱,右侧就有浴池。”
这回,连小少爷都未有言语。
他们五人实在太过疲惫,由身至心都千疮百孔,先前极具攻击性的小少爷,恐怕也不过是强撑出来的威风。
众人各自应下就要去休息之际,有道柔和的男声从另一侧传来。
“阿英,他们至少有一整天未进寸粮了,该给些吃食。”
贾铁心转过脑袋看向来者,发现是一名药师装扮的年轻男人。
“你怎么来了?”
卓英上前迎接来客,口中说着惊讶的话语,神情却不见讶异之色。贾铁心直觉女修与来者关系不错,因为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用词都比较放松。
“不是说好这几日我要先处理手头事情,过完这一阵再修炼么。”
“自然是担心你。”男子说着,从衣袖间取出几瓶丹药隔空送入五人手中,“这是我刚炼制的固本丹,凡人也可服用,能调养身体代替餐食。你们若不介意,便拿去吧。”
似乎见锦衣少爷一副不信的神情,他又笑着补充道:“不管是否服用,拿着总归不亏。实在不能信任我,随意丢弃也行。”
将话说到这种程度,便是毫无服用之心的少爷也无言将其收进囊中,剩余四人皆好好地道了谢。
对踏入仙门似有执念的乞儿当即打开瓶塞取出一颗小圆丸放到嘴里吞下去,一息后果然有股热流从胃部涌向全身,好似饱餐了一顿似的,身心都获得满足,令其眼眶隐有热意……被邪修抓走对贾铁心与其余三人或许是灭顶之灾,可对常年吃不到饭的乞儿来说,却是件天大的喜事。
即使女修真有不轨谋算,当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沿着卓英所指方向前行百步,他们几人从那一排空屋中挑选了房间。
锦衣少爷头也不回地打开正中间的房门踏了进去,千金与随从自然选其左右,乞儿和贾铁心则各自选了更两侧的位置。
厢房布置得简单,仅有床榻、木桌和衣柜三件家具。房内未点蜡烛却很明亮,贾铁心打量一圈没能找到光源,猜测大约是凭借某种法术凭空制造出来的。
衣柜内果然如女修所言有几套常服以及男女的贴身衣物各两件,一开始她还担心不合身,去女浴池洗完身子穿上后发觉衣服竟自动贴合了身形,很有修仙地盘的风范。
从浴池出来时,贾铁心意外与千金擦肩而过。
瞧其眼神明显在想事情,可注意到过路人后依然体现出了十足的教养主动问候,并简单寒暄了几句。
“我姓冯,名秋水,前月刚过十四生辰。还未问姐姐芳名?”
“贾铁心。”她回答,“你我同岁,不介意的话便直接以名相称吧。”
冯秋水自然同意,先把自己的家世背景一句带过,又问铁心家住何处。
这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贾铁心就如实道出。当然,她不觉得自己家这种小村子有多少知名度,便提了嘴附近的镇子帮助理解对方地理位置。
“哎,原来你住在那里。前些日子我还随家里去过,说不定我们曾在无意间有过面识。”她点到为止并未继续攀扯关系,话锋一转又问,“铁心今后有何打算?卓英前辈是救命恩人,又耐心将诸多事宜讲给我们听,不似坏人。但……若要说留在此地,我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贾铁心一听便知她想套近乎探听消息,面对当下的情况,多打探打探倒也算合理决策。
“我还未决定,不过最终应该还是会留下修道……毕竟都无处可去了。”
兀自苦笑一声,未等冯秋水安慰,她又继续说:“我知你与那小公子应是相识,也并不全然相信卓前辈话中种种。可事已至此,与其多番怀疑,不如付出些信任。不管后来如何,当下总归能好受一些。”
昔日千金怀里还抱着整洁的衣物,闻言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
“在卓前辈与你眼中,我与陈公子的作为大约极其可笑。对救命恩人口出狂言、多番试探,尤其对方还是位能通天的仙人,自不量力也该有个限度,呵呵……”
千金自嘲地笑了笑。
“他怎么想,我并不知晓。可经历过那些事情,想必他也受够了无能为力的感觉。无论如何,都要自己来做点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惶惶不安。”
再抬起头时,冯秋水脸上的盈盈笑意已然淡去。
“不过将情绪发泄于恩人身上终归不好,这一晚,确实该仔细想想今后的事了。”她复又莞尔,“铁心姐姐,明日再见。”
“明日见。”
沐浴过后,再倒出一颗丹药服用。
躺在被褥里,感受蔓延至全身的温暖与饱腹感,她缓缓阖上眼。
本想趁此独处的机会整理心绪,思考未来的安排,然而后脑勺一沾枕头就直接睡至天明。她在这里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平时天不亮就要起来和父母一块儿吃饭干活。
结果遭逢大变,反而在陌生环境里睡得比平日都晚……大约是昨日实在太累的缘故。
下床穿好干净的新衣服,至于打满补丁的旧衣,被她叠好放在了柜子里。
贾铁心推开房门,蒙蒙亮的天际有一轮旭日。
至少,还有‘明日’。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