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王瑟缩下,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想跟这个已经是仇敌的大姐多纠缠,给昌隆侯使眼色,昌隆侯懒得多事时一道清脆嗓音介入:“圣人、陛下,平原大长公主虽然没找对人,但猜测不无道理呀。”
众人看去,是昌隆侯的女儿。
朱縠艾从座次这边走出来,乐邑瞥见她,心酸都散了。
昌隆侯置若罔闻,霍海啸瞧昌隆侯,是不想管这女儿的死活了?一部分人也意识到了,在宫宴上,这姑娘堂而皇之说出这种有辱皇家颜面的话来,不论有没有皇帝的口谕在前,她还能有好果子吃?昌隆侯怎会不懂,没有制止就是不想管了咯?
还有些人霎时想到英王世子的赌局,班落矜和萧灼灼都想到了,也都不敢相信,这可是昌隆侯的女儿,昌隆侯可在场啊,难道还能被赐死?
大家伙就这么看着,像看一个人的独角戏。
没人搭话,朱縠艾照样自得其乐:“霍贵妃入撷芳馆时都二十岁了,贵妃亲言她在北地有个情投意合的少年郎,霍桑柔未满十九却有个五岁大的孩子,难道霍桑柔14岁就生养,13岁就有身孕了?怕不是在给同母姐姐做掩护吧?”
多数看客们想,昌隆侯这女儿果然把话说全了。
平原拿手绢来扇扇,她还绕着弯呢,这姑娘可倒好?霍灵渠睨眼看过昌隆侯这个女儿,转向皇帝询问:“陛下口谕,造谣污蔑编排毁谤霍贵妃者死,作数的吧?”
朱縠艾讥笑:“霍贵妃莫不是心虚,这才连——呃,呃、啊……”
霍雄鹰还在撇嘴呢,陛下还没说话呢都敢抢皇帝的话,真是兄妹,猛然怔住。
刚刚一把匕首飞射而过,朱縠艾被刺穿喉咙!
大伙儿懵了懵才看清,再看,是,蜀王。
皇帝侧眸看了蜀王一眼,太上皇淡漠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滕王心里啧啧,这堂哥真是人狠话不多。
昌隆侯缓缓转过身看向蜀王,朱窅絜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根本不能接受得呆滞片刻,反应过来要冲过去时,蜀王,阿胜拔刀跃起,一刀砍下朱氏女的头颅。
大殿犹如静止,头颅滚落几下仿佛是胆小者心跳的波动。
殿外金乌那么耀眼,殿里好些人却有种虚幻感,朱窅絜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跪下来。
霍雄鹰感觉有点头脑风暴,霍灵渠微愣下,低低头。
虢王呆住,章醇郡主打个寒颤护紧儿女,生怕原牧烈也要杀了她的孩儿。
原牧烈将母亲和小妹护到身后些,原牧蔷小姑娘抓着大哥的手臂,看章醇的举动,一猜就晓得她在想什么,想吐口水啐她:你偷人时怎么不知道怕?
平原有点慌地握住堂姐,这侄儿太猛了,饶香郡主反手握住堂妹。
那个赌局?能忆起的看客都想到了,霍海啸和晏霁之赌昌隆侯这个女儿活不过今天就是猜她要拿霍桑柔养的孩子来说事,浑然不把皇帝口谕当回事,没料到蜀王会出手,可皇帝和霍家能让她活吗?必会钉死,所以他们赌朱縠艾活不过今天了。
而会那么猜也明了,那德行不明摆着。
乐邑心莫名,萧灼灼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晏煦之看老哥,有点被震,班落矜突然觉得,昌隆侯也没什么了不起。
薄尚书感喟,所以啊别妄想去以身试法。
霍擎踹脚霍秦川,霍秦川踹脚霍漓江,赶紧的,盯紧姬汜。
姬汜这时候若不出手还怎么在昌隆侯那儿混?
晏霁之亦是直觉看向了姬汜。
皇帝看眼父皇,总觉得哪不对劲,太上皇一直未言,似乎在等待什么。
“阿胜啊,你可真是姬沛的好外甥。”姬汜慢悠悠踱步而出打碎这死沉沉的寂静,一些看客看他,有种又是个要自己找死的感觉,乐邑和霍舒窈都这么想。
谁都没多话,像之前看朱縠艾唱独角戏那般看着。
皇帝却有种归位感,就像连环锁的一环,此人就应该在这时候冒出来,皇帝又逐一看过太上皇、昌隆侯、蜀王和国师,最后锁定在这位姬汜,隐约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姬汜走过朱窅絜,朱窅絜抬头看他,姬汜笑笑,又走过朱縠艾的头颅,来到蜀王面前,刚还笑得优哉游哉,倏忽间如严寒将袭:“可姬沛对得住你吗?
他可以把你扶上皇位,可以把天下都给你,可他呢,姬家遭灭顶之灾,全族967人死了948人近乎阖族被屠,他不思报仇反而自尽,荒不荒诞?可不可笑?!”
霍灵渠霍然抬头看向姬汜,整个大殿响彻姬汜的咆哮,一声一声像敲击在众人心头,再没人觉得又是个要找死的,屠族啊,此人看着很开朗啊怎会竟背着屠族之仇?
魏王再闻此事,心里还是有点感触。
霍擎拄着拐杖站起来,霍秦川一同站起来被老爹按下。
蜀王,阿胜眼含怒火冷冷瞪着他,姬汜讽刺:“他一死痛快了,留给我们的是什么,是地狱!”姬汜再次激烈地发狂:“二十四年了,他让我们全都活在地狱里!
他若不死,今天坐皇位的就是你,可他偏要去自尽,为了他所谓的天下、苍生,什么都不作为就一死了之,这叫爱,对天下苍生的大爱?你不觉得荒唐?
二十四年了!我们过了二十四年生不如死的日子,这天下、苍生,谁来救助过我们,他对得起我们吗,他对得起你吗?阿胜,姬沛,他真的值得你护着他吗?”
蜀王眼神微闪,趁此间隙,姬汜越过他往前走,面向高坐的老皇帝,幽幽笑:“圣人,我们好久不见,上回我见你还是授康九年的春天,你意气风发。
如今却是你的皇帝儿子如日中天,你,垂垂老矣,哦不,老当益壮,可,又如何,不管是垂垂老矣还是老当益壮都逃不过一个老字,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太上皇看着姬汜,胜似看一滩死水。
“试试吧,给霍灵渠验一验,看看姬沛死前是不是把宝物留给霍灵渠了?”姬汜提议,太上皇犹如充耳不闻,姬汜劝:“你别这样嘛,你自己不早都说了,国舅可真会藏啊,大家心照不宣啦。”引得霍海啸倏然瞪向他,皇帝和魏王相视一眼。
姬汜还在蛊惑:“你可想清楚了,你年长的这三个儿子可都是狼,甚至于你的儿子们全都能变成狼,只在你一念之间,你不怕你一不留神,你就——”
太上皇眉眼阴沉下来,姬汜识趣讨饶:“好!”他转向姬洵:“姬洵,你说呢?”
诲仰道长姬洵瞧瞧他又转向霍贵妃看两眼,世俗意味的笑了,扔块碎片给他。
姬汜扬手接住,扫视过这碎片,弯弯唇,再往前走,他脸上带着笑却散发着令人恐慌的可怕,像势在必得的危险气息,霍灵渠怔怔看着他,翁嫔心乱,几乎想去抱走孩子,霍擎把霍海啸踢出去管住霍雄鹰,霍太后看看圣人,咬牙给她爹和兄弟使眼色。
霍擎让闺女镇定,霍漓江要冲出去,他又把霍漓江拽住。
大殿里安静得像被屏住呼吸。
乐邑长公主心慌慌的,她就觉得没有见过这样的父皇。
嬴忱璧盯过姬汜转向父亲,太上皇冷漠得像石雕,魏王都想给嬴忱璧个锤子,这时候还看这爹做什么,你不知道他脑子不正常啊,你也脑子不正常了吗?
姬汜踏上玉阶,晏霁之站起来,老秦王也站了起来,霍舒窈都忍不住扶腰站起来,霍雄鹰想踹大哥了他们还要等什么呀?霍海啸攥拳,原牧烈也握紧拳头。
就在魏王快忍无可忍、晏霁之跑向前晏墉拉都拉不住,霍擎走出来,老秦王也走出来,许多人都站起来,整个大殿紧张飙涨时,皇帝嬴忱璧站了起来。
连霍太后都松口气,晏霁之跑半截急刹住,诸多人都感觉和缓些了。
嬴忱璧还没说话,姬汜兀然鲜血喷涌,皇帝抬眸,看见,蜀王一刀刺穿姬汜的心脏!
昌隆侯猛瞪向蜀王!
景福殿静得落针可闻。
姬汜回头看眼又转回盯着霍灵渠,手缓缓伸向她,霍灵渠如被摄魂似木偶般望着姬汜,阿胜抽出长刀又补上一刀,姬汜仍盯着霍灵渠直至倒下还想伸长手臂抓住她。
霍灵渠眨眨眼,找回一丝自己的神智。
“妖言惑众,该死!”阿胜抽回长刀,看着刀上的血迹,他走上玉阶,拿瓶酒来冲刷,这惊骇的一幕看得胆小者心颤,太上皇握拳闭闭眼,让自己松弛些。
诲仰道长走过去把他的碎片拿回。
霍灵渠脸上血色褪去,头脑浑浑噩噩,承受不住地昏过去。
“贵妃,贵妃?”嬴忱璧有感身侧不对劲,还没转头,皇帝收到提示,转头看去,忙护着贵妃再扶住皇儿的襁褓,翁嫔赶到,皇帝一个眼神,翁嫔连忙抱起襁褓。
太上皇叹口气,下令:“昌隆侯带妖道入宫,罚俸半年,散了吧。”
昌隆侯谢恩,迷糊的大臣醒过神来,大家行礼告退。
平原大长公主都发虚汗了,和丈夫碰面想说话被显国公按住,闷声往外走。
饶香郡主昂首往外走,虽然她手心也冒汗了。
昌隆侯告诫虢王:“让你女儿回原家,不然你就把那两个孽种宰了。”
虢王愣下点头:“行行行,你放心吧,章醇和原牧烈是圣旨赐婚,只要我们咬死了章醇没有偷人,原家就休想断掉这门亲。”说完,他就去管束女儿。
章醇郡主只得像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婆家人走。
朱窅絜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怎么会他妹妹就这么死了,姬汜也就这么死了?
萧灼灼随家人离去时看朱窅絜好几眼,看他痴痴的,也不好受。
皇帝、太上皇、群臣散尽,宫人们提水来清洗景福殿的血迹。
几桶水浇下,脏污被洗得一干二净。
皇宫,或许就是个沾几回血都依旧金碧的地方。
皇帝和太后送贵妃回关雎宫,霍擎和霍漓江陪同,晏霁之在队列末尾跟着,跟就跟吧,皇帝让他跟着,抵达关雎宫,皇帝把他挡外面。
宫人们鱼贯而入,三位太医也随后进门,仅霍漓江停驻,骂他:“你非想让皇帝把你摔个狗吃屎吗?”
晏霁之坚持:“我心里不安,我必须看她一眼。”
“站着晒太阳吧,最好晒死你。”霍漓江不待见他地往关雎宫里走,过两刻多种,他和太医们陪皇帝出来,嬴忱璧看都没看晏霁之一眼,略带傲娇的走了,皇帝心想嘛,太后、老穆国公、贵妃她爹都在,晏霁之见着贵妃也只有规规矩矩的份儿。
三位太医和兴献侯告辞,晏霁之奇怪看他,霍漓江哼道:“你谢蜀王和魏王吧,魏王找蜀王解惑,蜀王料皇帝也要知道个所以然,一起在皇极宫等着陛下。”
“灵渠醒了吗?”
霍漓江懒得搭理,自顾往回走,晏霁之忍住疾跑的冲动,再跟着。
贵妃寝阁,霍灵渠刚醒,自己捧着碗喝碗安神茶,霍漓江带混球迈进门槛,晏霁之即冲去床榻前安慰她莫怕,霍漓江真想把混球踹出去,但到底还是由着了。
太后都没管,很显然皇帝想多了。
“不是、不是,他、他们……”霍灵渠揪心得想哭都哭不出来:“我看得懂,他,他们是和表哥演戏的,他在用命来做戏给太上皇和昌隆侯看,他死前、死前看我的眼神,我懂,他让我坚持住,给姬家报仇,还有什么,我也不知了。
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了,但我知道,他和表哥是配合好的,还有国师,他们全在做戏给太上皇和昌隆侯看,他是在用自己的命给姬家报仇铺路,他,姬汜是自愿赴死。”
霍灵渠悲痛得倒在晏霁之怀里,晏霁之忙抱住她。
太后看向父兄,霍漓江猜:“没准儿,我直觉相信这可能才是真相。”
“这是要让太上皇和昌隆侯相信以姬汜为首的姬家人与蜀王绝没有暗中联合的可能。”
霍擎拄着拐杖站起来:“他们想要让朱存焳、让整个朱家万劫不复。”
“嬴忱璧能信吗?”晏霁之顾虑,霍擎和儿女看向他,霍灵渠疲累地靠着他,没抬头,晏霁之深刻道:“在宫宴上,我看着嬴忱璧有一种感觉,皇帝怀疑这是一个局。”
“但皇帝不能让太上皇相信,姬汜是自愿赴死,他和蜀王在圣人眼皮底下演了场戏。”霍擎忖度:“皇帝不信,应该也影响不了多少姬家的报仇策略。”
昌隆侯回府,下人们抬着担架将姬汜的遗体放在堂屋。
姬潮僵立在屋前,昌隆侯拍拍他肩膀:“圣人还在座,没想到蜀王,唉……”
虢王府又掀起场轩然大波,虢王和虢王世子都要把这两个孽种扔去柴房,虢王妃气急了都这么想,可疼爱多年,虢王妃不忍心,把俩孩子安置在了厢房。
朱家的婢女在萧宅外徘徊,想请宜春县主去趟朱家,萧灼灼反复犹豫还是去了。
萧耿裕陪妹妹同往,来到朱家,萧耿裕去和昌隆侯谈。
朱縠艾的灵堂刚布置好,朱窅絜眼睛红肿,呆呆在妹妹的棺椁旁烧纸钱,萧灼灼走近,朱窅絜抱着萧灼灼嚎啕大哭。
薄暮残阳,杭婕妤的父亲马不停蹄赶到家门前,眼前一黑,滚落下马来。
章醇郡主跟着回到夫家,原家府门一闭,她摇摇欲坠得就跪下了,一直跪到太阳落山,期间,婆婆、婶婶、弟妹、小姑子,还有婢女小厮,除丈夫之外,原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来质问过她,性子烈的拿石子砸过她,章醇一直痴痴傻傻,不言不语。
灯火亮起,原牧烈提着灯笼来到她面前,章醇抬起头,涣散的眼神凝聚些。
“原家不会迁怒你的两个孩子。”
章醇郡主张张唇,谢字卡喉咙里,她弯下腰,头碰青石板,人似要被黑暗吞没。
原牧烈走了,她一个谢字始终没有说出来。
皇宫
皇帝迈入贵妃的寝殿,霍灵渠抱着襁褓痴愣愣靠在床头,嬴忱璧坐到床沿,劝道:“让奶娘把皇儿抱下去吧,贵妃今天累着了就不要照顾皇儿了。”
霍灵渠眼神空空的:“我心里不安,抱着这襁褓,心里踏实些。”她想抱晏霁之啊,可晏霁之不在,她又还想抱着些什么,不抱这个小婴儿难道抱枕头吗?
嬴忱璧注视过贵妃的眼睛,心里叹息,太上皇可能想对贵妃不利,晏霁之禀告时他其实没放在心上,他不觉得他爹能糊涂到胡乱抓人来试验,可按蜀王的意思?唉。
“贵妃莫怕,朕会保护你,不会让人伤害你,你不必担心,没事了,啊。”
霍灵渠恍惚呢喃:“我不想说话,你也不要跟我说话了吧。”
皇帝应:“好。”
漆黑融尽夜的光泽,锤炼,锻造,沉淀,还以深夜深邃。
晨曦出,朱窅絜踩着卯初的朝气扶灵出城,带妹妹回家去。
章醇郡主来到太微宫前跪下,以嫁入原家十多年无所出的名义自请下堂。
当年她和原牧烈的亲事是圣人赐婚,要和离也得太上皇准许。
半个时辰后,旨意出,允。
章醇郡主和原牧烈谢过圣人恩典,再赶往皇城,呈禀皇帝。
原牧烈更是直接在皇帝和霍贵妃面前写下和离书,从此,两人再不相干。
皇帝没有多言,霍灵渠想问:“郡主,值得吗?”
章醇郡主看向她,皇帝默下,带原牧烈离去,章醇苍凉:“贵妃,爱过吗?”
霍灵渠微怔,爱?
“贵妃大约是未曾爱过的,章醇就祝贵妃一生不识男女情。”值得吗?章醇不知道,但情爱有多苦,章醇很清楚,世间若能少些情爱的苦还是少些吧。
“我有喜欢的人,是我在北地的少年郎。”霍灵渠说。
“他可曾让你有飞蛾扑火的冲动吗?”章醇郡主温和,却有力透纸背的力量:“就像,你身在这高墙中,想他,念他,想到他不曾约见你,有人想抓你们的把柄,安排你们见面,你明知是陷阱都抑制不住的愿意飞蛾扑火一般出宫去,只为,见他?”
霍灵渠愣住。
“喜欢是开心,爱能致命,章醇就祝贵妃一生不识男女情爱。”章醇郡主颔首,告辞。
霍灵渠缓缓抬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