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耿烨脸有点黑。
芙蓉花树下的告别其实已近尾声,萧灼灼眸微红、心戚戚,她的情窦初开,五年的少女情怀就要放下了,终归是难受,朱窅絜说:“灼灼,让我最后抱抱你。”
萧灼灼跟他拥抱,朱窅絜想再亲亲她的额头,她闭上眼睛。
然,花树下的唯美画面经过二十多丈远,休说唯美了,做堂哥的脸比锅底黑,霍雄鹰都要扭头不看。
霍舒窈狂摇团扇:“萧耿裕来了没有?”
霍海啸答:“肯定在了,但这种场合怎么好出来。”
嬴忱璧垂眸,明白了,英王没有和萧家结亲的意向,萧灼灼有相好,谁知道俩人背地里有多少不规矩,没有捅破就相当于萧灼灼没有污点,接着这种媳妇,且不论要受多少嘲笑,自家都膈应得够了,至于么,谁家还能找不到个媳妇?
所以,知情的外人,除他以外,大概都懂得晏家是懒得理会。
嬴忱璧自嘲,他竟一直觉得英王和晏副相是有意向的。
花树下的两人各自离去,霍舒窈要出面被霍灵渠拦住,萧耿烨要去追被晏霁之稍留下:“假若你叔叔家还有意向想和晏家结亲,帮我回绝,成吗?”
萧耿烨喘着粗气点个头就走,晏霁之道:“他回绝不掉。”
皇帝和霍家四兄妹唰的下齐看他,霍雄鹰反对:“不可能吧,刚刚都亲上了。”
晏霁之目有炯然,似轻描淡写又似讽刺:“不是有霍贵妃的例在前么。”
霍舒窈莫名被噎下,霍雄鹰还是不信:“这怎么能一样呢,我三姐的过往是敞亮的,是天下皆知我三姐曾经是你的流光姨娘,陛下不介意、自愿册封贵妃。他们萧家可是把萧灼灼有过相好死瞒着想以她没有污点来给她挑夫家,完全两回事嘛。”
霍海啸翘翘嘴角:“是啊,你都懂。”
被老兄噎得呛不回去的霍雄鹰给大哥记笔小黑账,萧耿烨一回来,就拽着姐夫问情况,萧耿烨沉着脸没说话,霍雄鹰难以置信:“不是吧,还回绝不掉?”
霍舒窈面色难看:“耿裕真的拿贵妃的例来顶你了?”
萧耿烨转过脸低头默认,霍雄鹰顿时噎得慌,这是姐夫的叔叔家,还不能骂,难受啊。
霍舒窈被气笑了,晏霁之莞尔:“舒窈,你看萧耿裕有多疼爱妹妹呢?”
“啊?”霍舒窈没懂,晏霁之弯弯唇:“比如,萧灼灼若不想嫁人,她的兄弟们能不能同意?”晏霁之转向萧耿烨注视:“你做堂兄的,你看你这几个堂弟,萧灼灼这几个亲兄弟能不能在妹妹不想嫁人时不勉强她嫁人,养妹妹到老、呵护到死?”
萧耿烨忽然心里没底,含糊道:“一家人有多疼爱灼灼有目共睹。”
“前提是,他家还为人称羡、而非被人指摘吧。”晏霁之一针见血道:“你堂弟,萧耿裕他懂不懂得尊重人?以他的自得,他能接受他家一样有瑕疵吗?
他当前还能漫不经心是因为萧家有底气能让萧灼灼蹉跎几年,但若萧灼灼一直不嫁人,被人指指点点,萧耿裕他还能漫不经心吗,还能保住对妹妹的疼爱吗?”
萧耿烨头疼,头疼得想挣扎:“这么些年,你对灼灼难道——”
“你们的确是一家子!”晏霁之冷下脸走掉,霍灵渠沉默下,第二个走掉,霍雄鹰差点都想怼这姐夫了,刚刚他们都看见了,居然还能问出这种话来?
有病吧!
霍海啸让妹妹和弟弟先走,霍舒窈淡定地带霍雄鹰走人。
嬴忱璧在第四拨走,不怕追不上贵妃。
霍海啸严厉的盯着妹夫:“人家刚刚都把尊重甩你脸上了。”
萧耿烨不想受这种批判地对抗:“大哥,霍家都给贵妃把中宫的路铺通了。”
“所以呢?”霍海啸怫然发笑:“所以晏霁之莫非还能比嬴忱璧金贵,嬴忱璧都能接受霍灵渠做继后,晏霁之有何接受不得萧灼灼,你、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萧耿烨想默认又嫌扭捏,还是出声应:“是!”
“那么你看不见贵妃进宫前的过往尽人皆知吗?”霍海啸虽怒,教育意味也溢于言表:“你堂妹萧灼灼有相好只想把晏霁之当踏板是早已满城风雨吗,不是萧家往死里瞒、知情的人家帮着瞒吗?
台面上,萧灼灼没有污点,可萧灼灼是没有污点吗?
人家刚刚才在你面前亲热过呢!
大家明着来,寡妇、拖儿带女的寡妇、从良的妓女,都可以谈婚嫁,前提是别瞒着,可你叔叔家呢,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没有。
四年前晏霁之把萧灼灼有相好揪出来,你叔叔家居然还能放任萧灼灼来京时住在晏家,什么意思?想耗个几年,萧灼灼和情郎断掉就当朱家不存在,再逼晏家就范,这是想结亲?这是故意恶心人吧!晏家是要靠萧家活还是是收破烂的要被这么糟践?
当然,你情我愿,什么都好说,可晏家愿意吗?
陛下自愿册封贵妃,想把继后位给贵妃,你看不懂。晏家对萧家,晏霁之连一点情绪都懒得有,你看不懂;晏朗之嫌恶,英王和晏副相这些家长全都在当眼不见为净,你看不懂;你是真的看不见你叔叔一家都快要把晏家逼成仇了吗?”
霍海啸拂袖而走,萧耿烨沉沉地抬手抹把脸。
蓬莱池畔,风景秀丽,晏霁之刚站在湖边眺望,霍灵渠站到他身侧,霍舒窈着重咳嗽,霍雄鹰摇晃着头胡乱瞟,这毕竟是他三姐姐自己挨过去的,他不好出手啊。
霍灵渠微微抿笑温婉:“我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
霍舒窈告诫:“你最好自个儿注意啊,陛下可能只离你十步之遥。”
霍灵渠应知道了,霍舒窈带着弟弟离开,去景福殿。
晏霁之再看向身侧的人,霍灵渠装出来的笑意褪尽,像是有重负压着她,她脸色很差,晏霁之蹙眉奇怪,一刻钟前还好好的呀:“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为什么,我不愿意,皇帝将我抢入宫,我做贵妃就是莫大荣幸,皇帝难道不是在把他硬塞给我吗?我凭什么要去接受一个想磨尽我意志的男人,怎么就没人觉得我被糟践呢?”霍灵渠拔高音量气冲冲吼他:“你也不这么觉得吧?”
晏霁之噎住,刚想送个至理名言:人家是皇帝,就发现不对啊,难道人家是皇帝,他的女人就该被糟践?他女人若该被糟践不就是他也活该被糟践,这什么话呀。
霍灵渠看他这德行就知道自己言中了,生气地踹他一脚就走掉。
晏霁之仰头,抬手拍拍额头,转眼撞见皇帝,行个礼没说话,皇帝肯定听见了。
嬴忱璧龙颜沉寂:“既然为玉藏珠宁可而立之年娶妻,为何又移情流光姨娘?”
“拥有时,自己放手,还想再续前缘,该什么都得受着。”
语毕,晏霁之向前走去,嬴忱璧闭上眼。
晏霁之在宛然亭找到霍灵渠,霍灵渠斜倚着鹅颈椅,看他眼,不想理他。
“借舒窈的话,嬴忱璧可能只离我十步之遥,我说几句话就走。”晏霁之表明,霍灵渠置若罔闻,晏霁之往前步,注视她,郑重道:“我想了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正视过的问题,假若童年和你有婚约的人是我,我会坚持和你的婚约吗?”
晏霁之目光坚毅:“答案是,会。”
霍灵渠怎么就觉得那么好笑呢,好笑得都懒得有反应。
晏霁之感怀,才明白:“我只想娶你,所以我多年来没有娶妻的心思。”
霍灵渠嗤之以鼻,偏偏心里有点浮躁,她就看他能有多不要脸。
晏霁之很温和,没有争辩:“我介意过吗,我是介意你入过风尘,还是我介意你在北境有个情郎,我介意你和魏王不清不楚,我介意你还有个表哥不清不楚,我介意你在皇宫里、皇帝随时能靠近你,抑或是我介意你是个细作、你也想害晏家?”
霍灵渠心微微颤,是,晏霁之是好像这些都不在意,可是,可是……霍灵渠闷得难受:“又如何?还不是得以美色来支撑,你那么讲究,你怎么可能不在意相貌,我都在意的,你若是个丑的,五年前你想买流光时我才不愿意呢。”
晏霁之神情很淡,偏似有股想直击她心房的味道:“因为你没想过嫁给我。”
霍灵渠倏然瞪向他,她就觉得这男人是在谴责她,站在道德的高点谴责她!
“你装什么呀?”霍灵渠勃然站起,凛冽抨击:“你不在意相貌,毁容的都能不在意,这得是什么天方夜谭,你当我脑子坏掉啦?你自己都不觉得不要脸吗?”
晏霁之沉吟两息时间,转身往外走,真就这么走了,霍灵渠眨眨眼,几近不可思议,险些被他气哭,气得拿手绢丢他,骗子!骗都骗得那么敷衍。
嬴忱璧步入凉亭,瞥见飘落在地砖上的丝帕,皇帝看过贵妃,弯腰捡起贵妃丢的丝帕,来到贵妃身边坐,把丝帕给贵妃,霍灵渠一把夺过来,嬴忱璧仍然笑意融融。
“晏卿怎么顶撞贵妃了,竟惹得贵妃这么生气?”
霍灵渠充耳不闻,对皇帝视若无睹。嬴忱璧握住贵妃的手,略过晏霁之,专注安抚:“朕知道,册封贵妃,朕多注重自己而少顾全贵妃,但朕从来没有想过要磨灭贵妃的意志,朕怎会想磨灭贵妃的意志?朕只想对贵妃好,我们会圆满的,你相信我。”
“你能放我出宫?”霍灵渠原不想搭理,转念想,就老生常谈的问问。
“贵妃?”嬴忱璧都要觉得这个话题没意思,一群人涌过来,皇帝看过去,几位太妃和官眷们尴尬得告退,嬴忱璧喊住:“阮太妃,劳烦太妃让鞠太妃这就出宁寿宫告诉昌隆侯,他那女儿背着他做什么了,否则朕和圣人只能和郢国公谈谈了。”
阮太妃笑着应,大家识趣地走,就知道鞠太妃白忙活一场。
等着看好戏的鞠太妃,好戏没看到,还被泼了盆冷水,怒得拍桌而起,阮太妃装恭顺:“鞠姐姐,还有道催命符顶着呢,您还是快些拿主意。”
同在的几位太妃帮着劝劝,鞠太妃火大地甩袖往外走。
景福殿,多数人家都已经在了,按规模来算,满打满算没超过五百人,当中,晋王和湘王都不在京中,他俩的王妃就都没有来;崇孝长公主心情差,没来;虢王心情差还得来,还都是他长姐陪他来的;武襄侯比虢王还冷清,他家就他一个人在。
虽然蜀王也是一个人来的,但谁叫蜀王还没成家呢,没得比,就像,蜀王又大摇大摆地扛着长刀来的,大庭广众还在擦着刀,魏王也真不嫌危险地在和皇兄闲聊。
老秦王爷到来,多数人都和老王爷寒暄,秦王府曾经的风光似乎又回来了。
再看虢王府眼下的冷清,虢王看得真不是滋味。
昌隆侯从和风殿回来景福殿,走向穆国公,不少人真有点激动的关注,结果……萧灼灼咔嚓咔嚓看好几遍,心情还沮丧都被惊了,昌隆侯和穆国公在谈笑风生?
晏霁之进殿,昌隆侯还举杯给小辈敬酒了,这么年轻的吏部侍郎呀,晏霁之友好回敬,和睦得直叫好多人不忍直视,班落矜想,果然英王和显国公还能和没事人似的。
班落矜是特意跟着她祖父来的,就是想来看看朱家想塞给她四哥的庶女,昌隆侯想跟他家结个亲,推个庶女出来想嫁给他们班家的嫡孙,埋汰谁呢?
打量过那位,班落矜得出结论,不是个安分的主,这什么场合呀,还扮男装。
朱縠艾瞟向她哥,朱窅絜在闷头灌酒,就知道她哥是看见英王世子后不舒服了,朱縠艾抿唇笑:“一副皮囊值当什么,让他当众出个丑给你逗个趣儿?”
朱窅絜抬头看向妹妹,朱縠艾落落难合,靓丽自得。
一袋绿豆大小的珠子在人群的掩护下安静散落在英王世子的脚边,朱縠艾放过珠子,站起来要走时突然被踢中颈部翻滚在地,大殿里猛地一静,数不清的视线顷刻间冲向晏霁之,晏霁之诧异:“我会武很奇怪吗,大家公子不会武才不正常吧?”
班落矜捂嘴偷笑,萧灼灼真不知该不该同情她,朱窅絜疾步冲向妹妹。
昌隆侯扫视过这些散落的珍珠,走过去,盯着这双儿女。
原牧蔷小姑娘在怀疑她大嫂怎么了整个心不在焉,扯扯大哥,要不,问问大嫂是虢王府又出事了吗?原牧烈说,之前虢王府出事,她也没魂不守舍吧?
小姑娘想,是哦。
显国公家是最晚到的,乐邑都打算不出席了,薛述聪不在,婆婆又不出席,她随公爹来当然不妥,没想到这婆婆居然来参宴,乐邑总觉得她是想搞事情来了。
显国公当然更那么想,一来就去找霍秦川:“你直言吧,想算计平原什么?”
霍秦川很无辜:“你非得往我家想作甚?”
“她带着一大口箱子来,说是给四皇子的满月礼,那么大只箱子运进宫居然没被查,不是你霍家在捣鬼?”显国公要笑不笑,霍秦川苦瓜脸:“天知道呢。”
显国公愣下不信:“你别跟我插科打诨,无缘无故,陛下算计姑母作甚?”
霍秦川给他使眼色:“看虢王。”
显国公不看:“这跟虢王有什么关系?”
“虢王他姐!”霍秦川装腔训:“你当人家进京来做什么,关心这个异母弟弟?”
显国公麻溜走了。
鞠太妃到来,没什么人在意,她找昌隆侯,大家怪下,郢国公眉头微皱,朱縠艾嫌没用地踢把桌脚。
昌隆侯和鞠太妃去殿外谈,没一刻钟返回来,众人悄悄看戏。
昌隆侯阴沉看着刚出糗的女儿,朱縠艾察觉到父亲真生气了,心里不服:“爹?”
就算此计她不肯依从父亲,就算她和鞠太妃没成功,也没得就要让父亲生气吧。
朱窅絜上前护着妹妹些:“爹?”
昌隆侯转向霍秦川笑:“穆国公,让雄鹰给我搭把手吧,我要去给圣人和陛下请个安,在我回来之前让雄鹰帮我盯着他们两个,不要让他们出雄鹰的视线。”
霍秦川很爽快,霍雄鹰不爽快:“你付我二百两。”
“大侄子放心吧。”昌隆侯爽朗往外走,朱縠艾烦闷地坐下,朱窅絜忽然就不是滋味,看向萧灼灼,萧灼灼刚和他视线相撞就被兄长拽过,默默低头吃果子。
显国公再找霍秦川,穆国公很想分享地告知,显国公讶异:“他这么娇惯儿女?”
“所以他能得这十五年的泼天荣宠呀。”
霍秦川伸手往上指指:“不相信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嘛。”
显国公发现,霍秦川这推论还挺顺。
昌隆侯再折返景福殿是陪圣人和陛下而来,太上皇没带太妃,玉阶之上,高坐的几位:皇帝、太上皇、霍太后、霍贵妃、翁嫔、霍贵妃抱着的小婴儿,以及伴在太上皇左右的国师诲仰道长。贵妃还随陛下坐,翁嫔想她来抱小皇子被拒,仍一脸甜美。
宫宴始,因兼有给南北铁骑接风,以军乐舞开篇助兴。
台上歌舞高亢,台下,萧耿裕替妹妹愁:“你怎么不说流光姨娘这么漂亮?”
萧灼灼直想翻白眼,她这二哥真是的,流光姨娘有多美早都传遍了,这二哥不信啊,这会儿见到真人晓得人家确实那么美,又反过来埋怨她,真会倒打一耙。
嬴忱璧看眼武襄侯形单影只的身影,贵妃赏赐个妾室,至于吗?
晏霁之观察过昌隆侯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儿,若有所思。
而他的打量嘛,朱窅絜推推妹妹,朱縠艾噙着冷笑,鼻腔一声冷嗤。
霍灵渠视线逡巡,看眼他刚才注目过的姑娘,再看他,眼神不自觉渗进低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