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霁之献上墨宝,嬴忱璧展开,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跃然纸上:塞北江南。
“塞北江南?”这是个什么事?嬴忱璧念遍,略一思量,猛地眼前一亮:“霁之想迁徙民众入灵州等地,引黄河水灌溉,在灵州等地打造出个塞北江南来?”
许多秀女不太懂地抬头,霍灵渠讶然回眸,塞北江南?在塞北兴修水利大兴灌溉,打造出个犹如江南一般的塞北?晏霁之颔首:“是,臣蒙陛下厚爱忝居吏部侍郎位,深有惭愧,苦想数日,略有所得,唯愿能报圣人与陛下看重千万之一二。”
霍灵渠弯弯眼犹若心底开出朵花来,纯粹因塞北江南高兴,这是多好的事呀。
“好!”嬴忱璧大喜过望,晏霁之新官上任这第二把火烧得实在好!
晏霁之行大礼谢恩,霍灵渠站起来行大礼恭喜陛下,蒋厚运忙率众给陛下贺喜,转瞬间大殿里喜气洋洋,蒋厚运心说这才是正确的英王世子,有见识的秀女和宫人都意识到这将会是载入史册的大事迹。
班落矜感慨,英王世子要比她祖父家喻户晓了。
嬴忱璧又让人把诉状拿给晏侍郎,晏霁之看过,皇帝问:“你意如何?”
“荆湖巡抚责无旁贷,暂且停职吧。”晏霁之毫不含糊,大殿里掀起波小哗然,蒋厚运在心里啧啧,班落矜和江南巡抚的闺女都惊奇看向他,楚姑娘简直不可思议,薛姑娘乐了,京里都把英王世子捧成什么世间少有的佳公子了,还不是浪得虚名。
晏四姑娘紧张,一些不相关的秀女和宫人都莫名紧张,荆湖巡抚可是令愔夫人的父亲,令愔夫人可是最得宠的妃子还育有两位皇子啊!
所以楚姑娘才觉得不可思议啊,这个晏侍郎是个二愣子还是个傻的?
包蜜果心砰砰跳,他们状告的是柴家,怎么扯到巡抚啦?
霍灵渠忽然想看看这诉状,看不到,剥只夏橙吃。
“晏卿可真大胆啊。”嬴忱璧饶有兴味调侃:“你就不怕?”
“请表哥你给我道歉。”晏霁之冷下脸,裹挟着沉石的重:“你侮辱我了。”
“朕怎么侮辱你了?”嬴忱璧看他不像闹着玩,这混球真不是故意找茬吗?
“怕?”晏霁之满目荒唐的愤怒:“我是你前朝的大臣,嬴忱璧!”
皇帝嬴忱璧头疼地安抚:“好了好了,朕收回那四个字就是了。”
这混球讲究得简直了,皇帝觉得他都能理解流光姨娘对这混球的忍无可忍了。
霍灵渠很怀疑皇帝理解错方向了,晏霁之会觉得受侮辱是皇帝很清楚晏霁之不可能会把令愔夫人和两个小皇子看在眼里还用个怕字来调侃他,晏霁之是愤怒于皇帝对他没有尊重。然则,若是令愔夫人能让晏霁之看在眼里,他不会在意这调侃。
大多数秀女和宫人可神奇了,薛家姑娘和楚姑娘再再不可思议。
柳丝缘,江南巡抚的闺女瞥过楚姑娘——荆湖巡抚的女儿,眼底聚起丝笑意。
这大概就是双方都没把对方当回事儿。
楚家的牌多好,谁不看楚家要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了,可惜啊毕竟还没到楚家得意时呢。进京前她爹交代她进京该注意的,专门提到过令愔夫人不会有前程了,她还不信呢,这会儿她信了,最该小心翼翼时楚家却狂起来了还能有什么前程。
晏霁之低低头谢恩,嬴忱璧允道:“传令中书,荆湖巡抚暂且停职。”
霍灵渠瞧着,皇帝很像故意不知会太上皇就处置啊。
多数人再在心里掀起波哗然,蒋厚运应是,楚姑娘懵了,薛家姑娘都懵了,怎么会啊,令愔夫人多年盛宠不衰还有两个皇子啊,怎会她对上英王世子都反而她才像不值一提,晏家真有这么厉害吗,所以薛家才~有两个公主媳妇都压不过晏家吗?
“不是有个活例子在薛姑娘眼前吗?”
霍贵妃举重若轻的话语飘旋而来,众人惊望,薛家姑娘被吓跳忍着发颤抬头,霍灵渠唇畔带笑美目盈盈端得是国色天香,敲击在他们头顶的威压却有让人不寒而栗之感。
“你似乎很想不通啊,显国公不会教女儿竟让你看不见肃宗皇帝在时晏家是什么人家,两个多月前太上皇刚追尊温献皇后。本宫给你恩典,请太后恩旨,破例让你进宫,封淑妃,二皇子和三皇子就给你养、记在你名下也可,让你亲自看看,可好?”
薛家姑娘膝盖哆嗦着跪下来,然,这对楚姑娘完全是天方夜谭的荒谬。
皇帝嬴忱璧在心里冷哼,贵妃可真有脸啊,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维护晏霁之。
“连根葱都还不是就拿自己当颗蒜了会贻笑大方。”霍灵渠含沙射影,明白指向钟萃宫而非要跟这薛姑娘计较:“姑娘家,眼皮子不要这么浅,可记住了?”
“臣女记住了,臣女谢贵妃娘娘教诲。”薛家姑娘慌乱点头,班落矜、柳丝缘、周姑娘还有尚家姑娘这几个姑娘不厚道的想笑,霍贵妃这比喻也埋汰人了。
嬴忱璧站起来,皇帝挺拔的身形在这刻格外伟岸,霍灵渠随同站起。
“包姑娘,待会儿你随晏姑娘走,结案前你暂且住英王府。”皇帝的温和仿佛在昭示着皇室爱护苍生的拳拳之心:“你放心,朕和太上皇必定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包蜜果连连跪下叩谢天恩,晏四姑娘看眼嫡兄,屈膝领旨意。
皇帝走下玉阶,带着晏霁之走人。皇帝一走,楚姑娘再也忍不住地往外跑,薛家姑娘被错愕下后无语,这德行,比芮家的都不如了。
众人看向霍贵妃,霍灵渠优雅笑:“既然她提前走了,她那份团扇和银两就不给了,你们意下如何?”
氛围犹似霍然间松泛,许多人嬉笑着奉承:“娘娘英明。”
红日偏西斜,望不到边际的蓬莱池仿佛落满了碎金,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嬴忱璧站在蓬莱池畔望着浩淼湖光,语调好像都辽阔了:“你猜到朕将删减的两位巡抚中会有令愔夫人的父亲,贵妃也猜到你在帮她揽事所以才又出头,对吧?”
“臣在看见诉状前没有揣测,看过那份诉状才有猜测。既有猜测,臣自然要试试陛下的态度,诈一诈荆湖巡抚的心态。”晏霁之感受着湖畔的舒悦,娓娓道来:“这女儿的反应多少会是那父亲心意的照射,楚姑娘什么反应全在陛下眼中。
荆湖巡抚若非目中无人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可令愔夫人才走到哪啊。十三位巡抚,十三人中原本他就不是拔尖的,若他一年多来有精进也就罢了,可他竟是比升迁前还不如,陛下要大展宏图,岂能再留着他滥竽充数?”
“不必给朕戴高帽。”嬴忱璧小心思又冒出来了,看着晏霁之得便宜还卖乖,他就不爽:“但霁之你这么高雅的男人在背后指摘他人为滥竽充数不合适吧?”
晏霁之高声反谴责:“你没看见你宠妃的妹妹刚才有将我视作傻子吗?”
嬴忱璧真想瞪瞪他,言归正传道:“在看见那份诉状前,朕想过,给令愔夫人这父亲的仕途终点是礼部侍郎。看见那诉状后,朕不想给了,你怎么想?”
人家宠妃的父亲的仕途终点,哪怕皇帝真不在意他议论,晏霁之当然都不想踩这个坑:“臣只觉得令愔夫人应该又没看懂贵妃的善意。”
“贵妃的善意?”嬴忱璧讶然,晏霁之笑:“是啊,陛下,贵妃明白告诉令愔夫人了,霍家没把她当回事,莫胡思乱想怀疑这御状是霍家针对她,甚至是在点拨令愔夫人在陛下面前的进退。臣相信贵妃会出头更是出于对令愔夫人和两位小皇子的善意。”
“贵妃心善。”令愔夫人能领悟到吗?嬴忱璧笑笑,他都忽略了没注意呢。
嬴忱璧沿湖畔走过十几步,在湖畔石落座,再问:“这御状,你怎么看?”
“上千名青壮失踪,老百姓查都能查到有上千人失踪了,应该绝不止失踪了数千人。”晏霁之都有点生气了:“这么大的事,荆湖巡抚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上报?
他是你宠妃的父亲啊,他应该毫无疑虑是你在荆湖的眼睛,结果这种事他竟然都能被昌隆侯拢住不上报,他脑子里装的什么,就等着做国丈吗?”
嬴忱璧看诉状时对荆湖巡抚也是一肚子火,晏霁之骂出来,他心情平和多了。
“荆湖有大量青壮失踪,江南和福建乃至广南应该都少不了吧?”
“或许荆湖的情况最严重。”晏霁之就事论事道:“江南巡抚和昌隆侯走得近,昌隆侯很清楚京里对江南和福建必定都盯得紧,若大肆妄动,他瞒不住的。”
“难怪荆湖巡抚都被昌隆侯吹捧得飘飘欲仙了啊?”嬴忱璧恭维,皇帝虽在笑着,怒火却是再被挑起来,皇帝气得几乎想一掌拍在石上:“怎么查不打草惊蛇?”
晏霁之再指指他的墨宝,嬴忱璧立时意识到:“从南边迁徙民众入塞北时清查?”皇帝喜笑颜开真高兴了:“霁之啊,你今天进献的墨宝当真是妙哉了。”
“陛下谬赞,您或许可再问问蜀王,毕竟蜀王和昌隆侯有大仇。”
“好。”嬴忱璧想就让老穆国公去问蜀王吧。
晏霁之欲言又止,嬴忱璧看他打趣:“什么事啊还让你吞吞吐吐的?”
“臣有点意外陛下对荆湖巡抚没知会太上皇就处置了。”晏霁之微叹,皇帝道:“太上皇纵使会有些不舒服,也必会谅解。”又被晏霁之提醒:“宫中对此的反应很平淡,若前朝对于陛下将巡抚暂且停职的反应也很平淡,臣唯恐太上皇多心。”
嬴忱璧微怔,晏霁之劝道:“若有必要,让中书稍加修补吧。”
皇帝,嬴忱璧忍不住想捏捏眉心:“朕心急了。”
小太监从数十丈外走近来禀告陛下:贵妃定了按四品份例拨给皇后。
皇帝随口问怡华宫没出乱子吧,小太监低头:“贵妃拿着木棍进怡华宫的。”
嬴忱璧:“……”
晏霁之转头,想捂脸,又忍不住乐。
怡华宫是险些闹出点小乱,原来照顾大公主的宫人们和原来照顾二公主的宫人们主要是两位奶娘闹得凶,终于给郭皇后壮起胆量要雄起时,霍贵妃到了。
“听说表姐你有烦恼?”霍灵渠率禁军、手持木棍而来,握着手臂粗的六尺长木棍好整以暇敲着地砖:“不知表姐想让我给你排忧解难还是你莫自寻烦恼啊?”
“我、我我我……”郭皇后想扛一扛,偏偏眼睛不由自主瞥向贵妃的木棍,贵妃敢不敢拿这木棍打她呀?她觉得贵妃敢啊,被身边人一扯袖子,郭皇后安慰自己,贵妃不敢的,就要反压时这木棍就在敲她的头了,郭皇后心惊胆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表姐是否累了要回寝殿小憩呀?”霍灵渠像敲木鱼似的敲着郭皇后的脑袋。
“是是……是!”郭皇后甩脱这两个奶娘,非常识趣地跑了。
霍灵渠转向闹事的宫人,冷笑:“陛下亲令你们出宫居然还敢不识好歹地来惊扰皇后,收缴随身财物,杖刑二十,押入京兆大狱关一个月以示惩戒。”
收缴财物?她们可攒着不少财物,两个奶娘大惊,禁军们在这两人闹事前把人拖到殿外绑起来杖刑,另外十多名宫人庆幸地松口气,谢过贵妃恩典,出宫去。有几个走得慢的还在昭德门外看见这俩人被押往京兆大狱,啐口,感觉真舒坦。
丞相不舒坦,皇帝对塞北江南龙心大悦的消息传出来,相爷就有点晕,皇帝的意思摆明不愿意放在明年办了,就是今年他们要忙死的意思?班丞相在心里咆哮,年轻人精力就这么充沛吗,皇帝是嫌不够忙呢还是嫌他们这群老头忙不死啊?
果然换这个吏部侍郎就是在点火~药桶,要把他们这群老头给烧了!
霍秦川比班丞相还不舒坦,要忙死他了,贵妃侄女给他发笔九十两的横财都不能抚慰,他要去把霍海啸暴揍一顿,不对,不够,他还要把晏墉暴揍一顿。
显国公也不舒坦,他都想把薛述聪暴揍一顿!但在薛述嘉过来提议破坏掉塞北江南时,还是很有家长风范的:“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点轻重你都不懂?”
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薛述嘉小心觑着父亲:“您不生气啊?”
“你爹我若这么狭隘,我不早被霍秦川气死了?”
好像是哦,薛述嘉放松些问八卦:“爹,陛下对令愔夫人和荆湖巡抚是不是很不满了,不然不可能只因有荆湖来的秀女告御状就将荆湖巡抚停职吧?”
显国公未置可否:“看令愔夫人的应对吧。”
薛述嘉撇撇嘴,直觉这娘娘就不像能应对好的样子。
皇宫,阖宫都看着呢。
翁嫔还在坐月子都看得起劲,今儿宫里热闹忒多,但对郭皇后,她都不想有想法了;但她以前觉得杭婕妤有脑子的,没想到居然跟郭皇后不相上下;大公主和二公主没准儿真要给喻美人和倪秀仪了,这么两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俩。
皇帝在落日前走进拾翠阁,翁嫔还抱着她的小皇子等着看令愔夫人的热闹呢。
嬴忱璧来前刚去看过大公主和二公主,两个女儿都没再哭闹,心情还行,故而也没落下出生十来天的小儿子,看过两个女儿就来看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了。
令愔夫人无意搅扰皇帝看幼子兴致的到来,前后相差不到一刻钟。
嬴忱璧让宫人请令愔夫人回,宫人退下,折返回来时跪下请罪,他们请不走令愔夫人。翁嫔抱着她的小皇子默默腹诽:果然令愔夫人有热闹看。
父亲暂且停职,来向陛下请个罪嘛,可令愔夫人既犟着要求见陛下又没有告罪送进来,还能是来请罪的吗?不告罪,就是来指摘陛下对不住她和她爹咯?
翁嫔在心里呵呵,难怪她祖父不看好令愔夫人的前景。
冷不防传来皇帝的问话:“朕对荆湖巡抚是否有失公允了些?”
“妾不懂朝堂,陛下既这般处置必是应当这般处置吧。”翁嫔中规中矩答,私心里嘛她总觉得事情不简单,陛下好像在敲打令愔夫人,闹着和郭皇后不再会见连理由都不肯禀告,还是贵妃公布是令愔夫人被郭皇后骂了,太骄纵了。
“令愔夫人不该因此就来找朕?”皇帝貌若有些想不好。
“妾也想不好。”翁嫔避过道:“妾只觉得令愔夫人该向贵妃赔个不是,楚姑娘擅自离开伊人殿,贵妃宽厚不予计较,令愔夫人却不该包庇。采选结束,秀女们都已出宫,令愔夫人还将妹妹滞留宫中,委实有些不好,何况这都酉时了。”
“嗯……”皇帝沉吟会儿,看向裹在襁褓中的幼儿,抬手轻轻抚抚孩儿的额头,瞧着就像是不经意间想起来的:“下个月,二皇子满五岁了吧?”
翁嫔心头一跳,下个月,二皇子满五岁,可荆湖巡抚下个月能官复原职吗,甚至是还能不能官复原职?若是这楚大人的前程悬了,二皇子五岁生辰,楚家是不是要来人?翁嫔心里想得多,实则只在一瞬,更没耽搁得像什么都没听懂地浅笑着应。
皇帝在拾翠阁坐两刻多钟,行至阁门前被堵住路,看着人,嬴忱璧冒出个念头。
晏霁之曾言:令愔夫人的期待或许是皇帝会主动把凤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