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霁之刚想腹诽她蔫坏时发现,魏王十几岁时还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德行啊!
魏王握把拳头,这女人就不能说点好话,你说一句魏王想做个贤王不行啊。
至于他俩怎会在太微宫?是晏霁之装模作样有事禀奏太上皇拽着魏王来的,皇帝嬴忱璧在得知霍贵妃放话想将忠毅伯府夺爵后策马飞骑而来把戏演足。
太上皇略过给少年的魏王正名,反对道:“可悼太子是寡人的嫡长子,他若不做太子,他的弟弟们谁能放心他,他有他的责任要担,这甚至关系他的性命。”
“所以我说大哥哥不够勇敢呀。”霍灵渠不赞成:“他有什么责任要担,他若走个彻底,在您有生之年,谁会害他?而您百年之后,都几十年了。
他醉心山水音律几十年之后,哪个弟弟登大位会去害他?这不过就是决心而已,只要他有决心,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要承担的更不是责任,是生母的私欲。”
太上皇就问:“父母养育他栽培他,他若一走了之,像话吗?”
“他又不是您的独生子,怎就不像话了?对任皇后就更没有影响了。”霍灵渠温和的言辞中自有刚硬:“无子的皇后多了,任皇后都有两个儿子了,他和魏王两个跑到天涯海角都不影响任皇后的凤位,他留下来成全的不过是他娘的私欲而已。”
“难道任皇后想让孩儿有出息还错了吗?”太上皇再揪个错。
“想让儿女有出息当然没错,但这已经超出想让孩儿有出息了,这是私欲的膨胀与孩子自我意愿背道而驰之下压得孩子不堪重负。”霍灵渠一针见血道:“儿臣敢问圣人,任皇后若是还在,魏王是会变成第二个晋王还是第二个英王世子?”
藏在殿内的魏王心头一闷,略略别开眼。
正徽帝嬴忱璧想抹把脸,忍住了,闭闭眼后再睁眸。
太上皇沉吟片刻问:“灵渠说,任皇后和庄太妃没什么不同?”
“这世间有很多长辈会把私欲强加给小辈而从来没有尊重过小辈们自己的意愿喜好。”霍灵渠直视太上皇,犀利道:“他们不把孩子当孩子,而是把孩子当成给他们冲锋的利刃,一种在他们眼中没有自己想法也不配有自己想法的物件。
当孩子有违拗时,指责会铺天盖地而来,这不是慈,他们对孩子的要求也不是孝,而是顺服、顺从,这本质就是种掌控和压制,他们养育的更只是傀儡而已。”
太上皇笑了:“那么你姑母对湘王呢?”
霍灵渠反问:“您哪天看湘王不是撒欢得很啊?”
好了,还好湘王不在,不然保管得骂臭表姐了。
太上皇再笑笑:“灵渠认为,你姑母和任皇后不同?”
霍灵渠点头:“不同。”
太上皇好整以暇:“若寡人不是禅位给你姑母的儿子,你姑母能安生?”
霍灵渠很干脆:“不能!”
太上皇一时差点没被气到:“那还能叫不同吗?”
藏在殿内的三位各自默默腹诽,她可真有脸厚着脸皮自相矛盾啊。
“当然不同。”霍灵渠振振有词:“假若圣人您没有禅位,我姑母想争储,嬴忱璧和湘王两个都不在都没妨碍,我姑母会在争到储位后让儿子回来继承。任皇后是用儿子争,让孩儿给她争,我姑母是自己想要就自己争,这当然有根本不同。”
太上皇还是不能同意:“就按灵渠的假设,你姑母自个儿争到了储位,让儿子来继承,是湘王继位,寡人百年之后,你姑母若是还在,她能安心颐养天年?”
“圣人,不管是家还是国,当家作主的人肯定要强硬些,否则会滋生邪祟。”霍灵渠笑:“湘王若是镇得住,我姑母自然无需费心;湘王若是不大愿意管事,我姑母肯定得接手啊,皇祖父当年不大爱管事,摄政王就出面了,这不都是一回事么。”
你自己信吗?魏王在心底呵呵,被霍氏垂帘,这社稷还能姓嬴吗?
晏霁之也觉得她在欲盖弥彰时怔住,霍太后的性情?以霍太后的性情,她可能会将娘家置于她自己和她的儿孙之前吗?呃……貌似好像还真不会。
太上皇静默稍许想结束谈话时,霍灵渠进言:“圣人,儿臣有一言可能会冒犯您,但,儿臣还是想说,请您宽恕儿臣的冒犯。”
“说吧。”
“我觉得他们兄弟都不怎么坚强。”霍灵渠补充:“我不熟悉的不算啊。”
“不怎么坚强?”太上皇问:“哪个?”
霍灵渠报:“悼太子、嬴忱璧、六哥哥、魏王、晋王、湘王。”
在殿内的皇帝和魏王兄弟俩挺平和,在殿外的他们的太上皇老爹愿意相信都不能信啊,这么多怎么可能:“灵渠哪看出来的,就说小六吧,小六还不坚强?”
“不坚强。”霍灵渠提醒:“圣人,六哥哥他失忆了,他会失忆何尝不是脆弱的表现,这抗打击能力怎么能叫坚强?还有悼太子,若是够坚强又怎会大好年华自刎?
还有嬴忱璧,封闭自己二十多年,连打开自己的心扉都不敢。魏王是没得选只能硬撑,晋王是还有个老娘给他撑着。湘王更不消说了,您看他能受得住打击吗?”
霍灵渠总结:“我就看他们兄弟加起来都没我坚强。”
在偷听的俩兄弟&兄弟们的老爹:“……”你少说最后一句不行啊。
晏霁之抿唇笑,眉目煞是温柔。
太上皇没再质疑:“灵渠想说寡人对孩儿们不上心?”
“是前朝占用您太多心神,您对儿女们花费的心思少了些吧。”霍灵渠点到为止:“霁之曾言,二十年前可能是大家最欢乐的年华,是圣人您赐予的。您看,纵使纤若都活得张扬,皇祖父人好,想护儿女们都安好,您随皇祖父。”
“贵妃回吧,忠毅伯府夺爵的旨意会降到芮家。”太上皇的声音如古井无波。
“儿臣谢圣人隆恩,儿臣告退。”
霍灵渠走下台阶,走出太微宫正殿前的宫门,被突然闪现的男人小小惊喜了下,她霎时眉开眼笑犹若春风拂绿一夜间万千桃花开:“你在太微宫啊。”
“嗯,”晏霁之眼底的柔情似也能漾出花儿来:“昨天,没吓到吧?”
“没有,我连人影都还没看见,陛下和我大哥就将人捉住了。”霍灵渠柔和道:“如今,庄太妃的一举一动都直曝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还能出什么事?”
“还是谨慎些好,虽然庄太妃最近做的事让人没眼看,但大意了容易在阴沟里翻船。”晏霁之嘱咐,霍灵渠应过,他再问:“这人是鞠家的细作还是庄太妃的死忠?”
“是庄太妃的死忠。”长春宫的一名洒扫宫女,埋得是真够深。霍灵渠道:“我大哥猜,庄太妃这样的死忠,整个皇宫也数不出一只手来,她是真够舍得了。
她原想让鞠家派人做,她收到皇后和忠毅伯合作的消息,认为是个好机会,有挡箭牌、霍家查不出来,但鞠家不愿意,她又不肯罢手,所以启用自己的死忠了。”
“这人还活着吧?”晏霁之顺口就问问。
“活着,她想自尽,陛下要抓出庄氏还埋在皇宫中的爪牙,没让她死。”
晏霁之若有所思般轻轻点头:“圣人和陛下对此事什么态度?”
霍灵渠没懂,晏霁之失笑:“人家都下杀手了,霍家不回击吗?”
“没提过这茬,我也没想过呢。”霍灵渠想一圈发现他们都下意识等着算总账了。
“你妹妹打架还行吧?”晏霁之问,霍灵渠看向他冒出个神奇的念头:“你想?”
“霍家请个恩典,让霍雄鹰带霍桑柔往小觉庵走一趟呗。”晏霁之眼底泛起点点兴味:“以庄太妃的自大,让霍桑柔去把她打个鼻青脸肿不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吗?”
“……好。”霍灵渠哭笑不得,就觉得他蔫坏蔫坏的,都想拍他下了。
晏霁之看她想撒娇,结果女人还没撒娇,他就心痒了,忍住,疑惑道:“灵渠,刚刚你和太上皇谈话时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有意点出皇帝他们兄弟很像太上皇?”
“你这都察觉到了呀?”霍灵渠讶然惊喜几乎想扑他怀里:“我回霍家省亲时我祖父交代我,若有机会,引着太上皇瞧瞧皇帝他们兄弟不论相貌还是性情都很像他,你也知道呀,庄太妃幼女的身世存疑,我祖父担心,太上皇获悉后要疑心病大发了。”
“老人家滴水不漏啊。”晏霁之感叹:“你祖父当真有心了。”
“嗯!”霍灵渠小脸喜盈盈的,瞥见皇帝的身影,小脸垮下来,倒不是她这两天和皇帝有冲突而是这是她不经思索的反应:“皇帝来了,你应付他吧,我走了。”
晏霁之温柔应好,目送她走过一段路,他再转身,果然皇帝已经站在他面前。
嬴忱璧恭维:“晏卿动如脱兔啊,朕一转眼,你就不见人影了。”
“陛下还是慢行,贵妃回皇城应该会和忠毅伯对上,您在场就不好处理了。”
“朕怎么就那么想给你指婚呢?”嬴忱璧被气笑了:“宜春县主都住在你家了,萧家想结亲的意愿很明了了,朕给你们指个婚也算成全了一段佳话,你说是吧?”
“是笑话。”晏霁之纠正:“您若一意孤行要指婚,臣只能逃婚了。”
嬴忱璧没好气地瞪他眼,带他离开太微宫。
贵妃仪仗返回皇城,在距离皇城一里外得到消息:芮尚书在承天门前寻死腻活。
霍灵渠遂下令:去承天门。
他们来到皇宫的正大门承天门前,霍雄鹰大步向前像拎小鸡崽似的拎起芮老头上城楼,戍卫皇城的禁卫军们微微受刺激后保持目不斜视,步昂大统领默默候着霍贵妃。
霍灵渠款款而来慢慢拾级而上,步昂便龟速尾随霍贵妃。
霍雄鹰把人扣城墙上,芮老头聒噪,他利落地给这老头俩耳光。芮尚书和目睹的禁军们都有点难以置信后,芮尚书到底是不呱噪了。霍灵渠走近来威胁:“想死多容易,你想死,我们就推你下去成全你,你自己要死,我们姐弟可是在做好事。”
“老夫我——”芮尚书刚想明志,半截身体都被霍雄鹰推到城墙外去了,他赌不赌得起都不能赌啊,霍家可是把朱家女都砍了!芮老头瑟瑟发抖,最后点倔强支撑着他不能服软,忽然尿骚味传来,霍雄鹰翻白眼,芮尚书真想钻进地缝里去算了。
“老太爷病了,本宫会派人去礼部给你告一个月病假,走吧。”霍灵渠定道。
霍雄鹰放开这老头,芮尚书埋头狂奔。
看芮老头跑远,霍雄鹰有点奇怪:“芮老头怎么会这么轻易罢休?”
“或许是不在意。”霍灵渠忖度:“以芮家的想法,太上皇百年之后,芮家向皇帝要什么会拿不到,何必计较个小小的伯爵爵位,何况还能令皇帝心生愧疚。”
步昂大统领眼神微闪,霍雄鹰真嫌受不了,他们正要下城楼,一名小太监跑来禀告:杭婕妤的母亲在昭德门前闹着要进宫,建威侯夫人在钟萃宫前哭闹不休。
霍雄鹰:怎么就有那么多非得想让他翻白眼的人呢。
步昂再陪着来到昭德门前,霍灵渠率众走近这位杭太太,阴影袭来,跟这些守卫宫门的侍卫磨得耐心耗尽快要撒泼的杭太太下意识转头,看见这阵仗又下意识一愣。
“昭德门不是你喧哗的地方,本宫也不想跟你计较,念在你是初犯和大公主的份儿上,小惩大诫,送入京兆大狱关两天吧,但愿杭太太你能汲取教训。”
霍灵渠话落,两名侍卫就把这位还没反应过来的杭太太拖走了,不少随行的宫人嗤笑,当这什么地方啊能由她撒泼吗,念到此,有人想起来,钟萃宫前还有一位呢。
皇太后限定建威侯府中人每月进宫六回,这个月的六回,建威侯夫人早就用完了,可出这么大事,建威侯夫人必须进宫,今天是她拿下月的额度换来的。
宫人们也不奇怪建威侯夫人会来闹,令宫闱众人称奇的是令愔夫人的决绝。
钟萃宫大门紧闭,任是建威侯夫人在外闹着要撞墙,令愔夫人都闭门不出。
霍灵渠想,是厌恶透了吧,谁又看不懂,建威侯夫人只是想拿捏皇帝的宠妃。
建威侯夫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孙女跪在钟萃宫前,围观看热闹的宫人甚多,霍贵妃前来,宫人们缩起来让出路再行礼,在泣血诉泪的建威侯夫人背脊一僵。
“你还在椒房殿耍过威风,不让郭皇后迁宫,被禁军打晕才消停了,是吧?你醒来后,带着孙女来钟萃宫前闹,撒泼打滚寻死腻活怎么难看怎么来,是吧?”
建威侯夫人握拳定定心神想应对,然霍灵渠怎会让她再作妖:“传令,建威侯夫人咆哮宫闱恣睢无状,着褫夺诰命,押入刑部大牢关到月底,以儆效尤。”
两名禁军出列把不可思议到愣住的郭太太拖走,宫人们低着头保持肃静。
还有宫人不客气的想:总算清净了。
长春宫的宫人更是,真觉郭家不正常,用老太爷的话说,不是有个活例子在你们眼前,怎么总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呢,皇后这位母亲尤其有病,自己的女儿都要请辞后位了,这可是你女儿的例啊,轮到她自己被褫夺诰命居然也还能像活见鬼一样。
皇帝回来得正是时候,阖宫祥静,唯独杭婕妤闹出了点水花。
霍贵妃在伊人殿的大放厥词,杭婕妤嗤之以鼻,可没想到,降位的旨意真的来了,甚至传旨太监当场带走婵娟馆二十九名宫人,按七品份例她只能配六名宫人。她懵得回不过神,及至午膳,膳房给她送两荤两素四个菜肴,仍是七品的份例。
杭婕妤知道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銮驾落定,嬴忱璧走下轿辇,跪在皇极宫前的杭婕妤转身,未语泪先流,眼泪像掉线的珍珠滴落。她往前扑去想抓陛下的衣袍角,嬴忱璧退步,她愣了下。
“你兄长被罢官后,你母亲要进宫来找你,昭德门的侍卫告诉你母亲,今后若无恩旨,她不能再入皇宫,你母亲充耳不闻,在昭德门吵闹许久,直到贵妃回宫将她送走。朕在想,你母亲一个寻常百姓怎敢在皇城门前撒野,你能告诉朕吗?”
杭婕妤心头莫名瑟缩下,更惊诧于她兄长被罢官了?这怎么可能?
正徽帝嬴忱璧也没想她回答,轻飘飘落字:“因为没有敬畏吧。”
杭婕妤被吓跳思绪回拢,柔弱仰望皇帝,犹若千百回的练习下刻进习惯的印迹。
“你这是何意,在你眼中朕就这么好糊弄?”嬴忱璧被气笑了,不想发火都没按捺住:“滚回你的婵娟馆去,再在后宫兴风作浪,朕就给大公主换个母妃。”
“陛下?”杭婕妤惊惶失色,对上皇帝的怒意,她心颤颤只得告退。
宫人们尽低头,机敏的宫人几乎敢断定,杭婕妤的路到头了。
嬴忱璧在皇极宫小憩过,摆驾长春宫。
“朕要在地方上做些调整,贵妃应该已经知道了,而这势必会减掉两位巡抚,人选,朕已经拟定,一位是前年上任的荆湖巡抚,令愔夫人的父亲。故此,霍家什么都不做都没人会相信霍家的清白。”所以,嬴忱璧厚颜无耻了:“让穆国公担了吧。”
霍灵渠伸出纤纤玉手:“一百两。”
皇帝奇怪:“贵妃说什么,什么一百两?”
“我们家都给你背多少黑锅了,你不该在俸禄之外给我们点补偿吗?一百两。”霍灵渠娇憨俏皮的鲜活动人极了,皇帝看来这哪儿是要补偿,是情趣:“好好好,朕给,给给给,只是一百两会否少了些?”嬴忱璧故意打趣:“补二百两吧?”
“一百两够了。”霍灵渠认真道:“十两给我,九十两送到霍家,你记得告诉我大伯,这补偿是我要来的,所以我要拿十两银子。”
“好!”嬴忱璧开怀大笑:“朕一定不忘贵妃的嘱托。”
皇帝真高兴呢,以往暗沉的犄角,此时看来都变得明媚多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