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忱璧又道:“父皇,礼部尚书空着有几日了,忠毅伯升任礼部尚书吧。”
忠毅伯被憋住,他是想做吏部尚书可不是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对他差不多就是个鸡肋,可还没等他委婉地推辞掉,太上皇就同意了,忠毅伯郁闷地站起来谢恩。
然而忠毅伯眼中的鸡肋,蒙侍郎还挺想争一争的,结果还没争呢,人选就落定了,这人还更让他纠结,这位可比之前的佟尚书爱整事多了,总觉得礼部今后没消停了。
皇帝还毫不含糊地把承诺兑现了,晏霁之升任吏部左侍郎,看得真是许许多多人眼红,忠毅伯更不是滋味,都想怀疑皇帝是不是在对他明升暗降。
“既然霁之调往吏部了,他之前工部郎中的位置空了出来。”嬴忱璧还似乎毫不在意被众人察觉他的用意更不厚此薄彼地点晋王:“七弟,你看谁来补这个缺好?”
懂得都懂,皇帝啥意思,晋王又不瞎岂能看不懂,只不过他也觉得此人再合适不过了:“皇兄,齐州通判冯惊珏才华横溢年轻有为,不如就把他调进京来吧。”
皇帝笑意灿烂:“好,吏部派调令吧。”
好事者们瞧向英王世子,晏霁之再瞟瞟皇帝,真觉得皇帝小心眼。
太上皇紧接着吩咐:“散了吧。”
庄太妃忍住,和众人一起告退,北境,昌隆侯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她不急。
虢王又抬眼皮看眼太上皇,按住妻儿在最后走。皇帝和太上皇看在眼里,没走远的人们都看在眼中,霍雄鹰和薛述嘉这些年轻的都想嫌他不长脑了,圣人允了,霍家也砍都砍了,你还想要去膈应膈应,你是嫌太上皇给虢王府的恩宠多吗?
章醇郡主找婆母说想回娘家住两天,护国公夫人很好说话,还宽慰长媳莫忧心。
萧灼灼跟着伯母走时又忍不住去看他姐姐的头颅,多看一眼都是心慌乱。
内侍们把小朱太妃的尸体运走,再将殿内血污清理洁净后尽数退下。
臣下们散尽,仿佛把宴饮时的人烟气息也带走了,殿内唯余皇帝和太上皇,空荡荡的,缤纷闪烁里的皇家锦绣殿阁在漆黑的夜里竟也生出几丝荒凉来。
皇帝嬴忱璧劝:“父皇,夜深了,今夜就留下吧。”
“不了,皇帝想检阅南北前线的战力就传令下去吧。”太上皇神色瞧不出情绪,嬴忱璧可清楚他爹怒着呢,刚刚估计剁了虢王的心都有。
虢王临走都还要显摆他和朱家交好啊!
非要挨到最后走让太上皇看个够朱氏的血泊和残臂,虢王这是多大怨啊?
且不论太上皇对虢王府多年恩宠,一有处置,虢王就变成副受不得的嘴脸有多难看,你虢王府和朱家这姻亲做的不是堪比陌生人吗,轮得到你来给朱氏女出头吗?
所以,虢王府和朱家疏远就是装得,虢王府和朱家私交甚好,是吧?!
太上皇可不得火冒三丈么!
他才怒叱过皇帝污蔑昌隆侯,今夜就被打脸都不提了,他亲手养出来两个反贼啊!
倘若虢王府和朱家这姻亲做的确实堪比陌生人,虢王不清楚朱家今夜做的事,朱家还能是冲着霍家,是意在拿下京畿大营乃至想登顶当朝第一豪族,可虢王清楚啊!
虢王甚至还生怕他看不见,一再显摆虢王府和朱家交情匪浅!
人前装得堪比陌生人,暗中交好,虢王和昌隆侯什么意思呀?他若是再不生防范之心,他就是嫌活腻了!既然要防范,对于皇帝的密报必须是宁可错信都绝不放过,那么,昌隆侯想侵吞北境想拿下霍家想将京畿大营收入囊中,心思还不够明了吗?
所以,朱家今夜是冲着皇帝和他这个太上皇来的。
他们想造反!太上皇怒得,顾不得深夜都要今日事今日毕。
“授康二十八年,定襄之围,皇儿猜得会否早了些?”太上皇尽量冷静。
“孩儿在想昌隆侯何以会找上虢王?”嬴忱璧懂,太上皇不想把长兄的遗孤扯进去,若他们是正徽年间生出的心思,还能拿晋王来遮掩。可若是授康二十八年时,恒山王少不了,肃宗皇帝的嫡长孙,愍文太子的嫡长子,昌隆侯需要这面大旗。
“朕怀疑是皇祖父还在时虢王府就有心思了,五十多年都没把这份心思放掉。”
“你皇祖父还在时?”太上皇错愕:“不能吧,虢王府能这么窝囊?”
嬴忱璧莫名噎下,轻咳声,剖析道:“父皇试想,授康十八年以前,虢王府在宗亲中并不起眼,您有的是亲兄弟,昌隆侯若是想攀附怎会相中虢王府?
故而,朕猜是虢王府早有反心,昌隆侯窥测出了虢王的反心想拿来做箭靶,可现在这个虢王只是父皇您的堂弟呀,是以朕倾向于是先虢王留下来的心思。”
这思路没问题,正是没问题,太上皇才都忍不住被噎下,憋五十多年还父子相承地憋,虢王府怎么不窝囊死算了!太上皇略过问:“皇帝想把恒山王算进去?”
“孩儿明白父皇您顾念长兄,于心不忍。”嬴忱璧走到太上皇身侧,蹲下,以一个孩儿对父亲的孺慕仰赖之情握住父亲的手臂,面含苦涩悲戚:“可爹爹想过没有,若非授康十九年的变故,您都未必会给朱家那份泼天荣宠,能有他们的出头之日吗?”
太上皇瞳孔一缩,犹如被一箭穿心,他反手就抓住皇帝的手腕。
嬴忱璧低低头:“让死士今夜走趟虢王府看看虢王爷吧。”
沉默下,太上皇应好,他闭闭眼睛,把令他慌乱的思绪压到心底深处,过会儿又应声好,撑着桌案想站起来险些撑不起来,嬴忱璧连忙去扶,太上皇搭着皇儿的手臂站起来,神情已经恢复平和了,他拍拍皇帝儿子的手,温和道:“不用送父皇了。”
嬴忱璧颔首,送父亲到殿外,目送父皇远去,他抬头,看见满天星辉已黯淡。
景福殿的变故传开,翁嫔心肝颤十颤,忙从摇篮床里把小皇子抱起来,抱着她的小皇子拼命让自己高兴,她必须要高兴,她不能让霍贵妃对她和小皇子有芥蒂。
杭修媛正相反,兴奋地赶去椒房殿,不想郭皇后歇下了,只好明晚再来。
鞠太妃一迈进宁寿宫的大门就被阮太妃拽着走,蜀王撒的密报,没被太上皇收走的漏网之鱼已经传过来,可算是让她们这群浑浑噩噩的太妃长见识了!
整座宁寿宫和慈寿宫都掀起惊涛骇浪,今夜就要让姬太妃过来对质。
除了要被瞒住的两位,都在了,她们不是人人都有过孕,但谁都不想做傻子。
鞠太妃走到宁寿宫最偏僻的屋子,事情搞明白,怒得眼睛都要喷火了,姬太妃一到,她抓起那份密报就问:“蜀王这消息真的假的,是他编造的还是他真收到消息了?”
小屋暗沉偏让人觉得甚亮,是四十多位太妃的心火在滚滚灼烧。
“鞠太妃不该心中有数吗?”姬太妃与她们四十多位相对而站,气势反而更有压倒向:“朱家女不能生,她们能愿意看着别的嫔妃生吗?庄太妃与你交好,相当于把郢国公府收入她的囊中了,她能让你有皇子让鞠家有自己的皇子外孙吗?”
“啪!!”鞠太妃一掌拍在破损的桌上,毛发倒竖浑身的腾腾杀气几欲冲破这间小破屋:“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在挑拨离间故意蛊惑我!”
“谁还拦着不让你们查了吗?”姬太妃笑声,转身欲走时,田太妃喊住她:“姬姐姐,圣人怎么会任由霍家打杀小朱太妃姐妹,你知道吧?”
“以田太妃看,昌隆侯的心已经多大了?”
语毕,姬太妃即走。
田太妃怔下喃喃:“想拿下北境,还想染指京畿大营,莫非?”
曹太妃猛地拉住她,劝道:“鞠姐姐、田姐姐,夜深了,明日再议吧?”
众人看向鞠太妃,至少现在表面是以鞠太妃为尊,鞠太妃憋着怒火嗯了声。
宫外
霍擎率家眷回到自家,把霍漓江叫到他屋里,纠正件事:“爹猜错了,朱存焳的反心没有蜀王和国师推波助澜,是爹小看姬沛了,姬沛会杀不了朱存焳吗?
姬沛不是不杀,是他在彭山时就看出朱存焳有反骨,蜀王在一日,朱存焳就不能安心、更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托于表兄,所以,姬沛留下了朱存焳。”
霍漓江无所谓:“您还有事吗?”
“你想过昌隆侯身边的姬氏族人到底向着谁吗?”霍擎笑了:“屠族的仇啊,他们只是和姬沛有冲突只是想拿到家族祖传的宝物吧,他们是想引外人来屠族吗?近乎阖族尽灭,这个仇难道不是他们的?蜀王和国师当真杀不了这些叛徒还是另有玄机?”
“就算有玄机,至于耗二十多年吗?”霍漓江对于这个都能磨死他的忍耐劲儿就想飙脏话:“二十四年啊,耗着二十四年死活不报仇,他们居然还没忘记要报仇,我都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只为让圣人亲眼看看他养出个反贼来,至于吗?”
“见到他们时你亲自问问吧,爹有预感,不只是蜀王,他们都想见见灵渠。”
萧灼灼是住在晏家的,一到英王府,她跑回屋拿了银票就奔向蔚然居。
奴婢们退下,萧灼灼再难按捺,整个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呀,难道我跟他说,我还没反应过来,蜀王就把你姐姐的头给砍了吗?”
对于这个瘟神,晏霁之看在银两的份儿上,忍了:“付账。”
萧灼灼愤愤把银票拍在桌上,她被这倒霉的欠债都猜到了,这是请他出主意的花销,一个世家公子怎么就能斤斤计较到这种份上呢,掉钱眼里算了。
晏霁之表示:“不够。”
“这是一千两!”萧灼灼抓狂:“你还吐字成金啊,一千两买个商量都不够?”
“子时了,还得弥补我的睡眠损失。”晏霁之很公道的标价,萧灼灼:“……”忍住拍死他的冲动,萧灼灼再拍一千两银票在桌上:“够了吧?”
“霍舒窈可是你的堂嫂。”晏霁之有道德的拿钱办事,萧灼灼没转过弯:“这还用你说,我是来请你帮我想办法的不是来跟你唠嗑的,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
“朱家和霍家都闹成这样了,你还想做朱家妇,你还能面对霍舒窈这位堂嫂吗?甚至,你还能面对堂兄乃至是你大伯一家吗?你想过你爹娘该怎么做人吗?”
萧灼灼愣住。
“想好了就请便吧。”晏霁之逐客,萧灼灼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非要做朱家妇,只是:“可朱家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跟他断呀?我们都说好了,我明年会嫁给他,我若是突然反悔还是在朱家遇到危难时反悔,我还怎么在他面前做人呀?”
“难道他都不替你着想吗?”晏霁之理所当然反问。
“他当然替我着想,只是,只是——”只是萧灼灼下意识知道他会责怪她。
“只是仍然会奚落你讥讽你,必要压得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晏霁之好笑:“萧灼灼,你既然都清楚他必定会因他姐姐的死迁怒你,你还看不清他的面目吗?”
“可是,可是,可是我都没拦呀。”萧灼灼苦笑:“这我没法跟他解释。”
“你以什么立场拦?”晏霁之问。
“我——”萧灼灼语塞,她是没立场拦,可她更清楚,她不拦,她没法面对他。
“像今夜这种情况,你应该挺身而出否则便是你对不住他,这样的想法,应该是他灌输给你而不是你本身能有的吧?都这么引导你了,他还能是替你着想吗?”
晏霁之循循善诱:“萧灼灼,你当前的名声差但好歹还算性情中人,若你们的秘密捅破,你还能有名声可言吗?魏王府任逍的名声都能比你强了。
你今夜若是站出来为他姐姐挡在霍家面前,你的家人,甚至你萧家族中的姐妹们,谁还能做人?你妹妹比你小五岁,要议亲了,你今夜若是站了出来,会不会害得你亲妹妹落个受尽白眼嫌弃,这些是他想不到吗,还是他实则不在意你的好坏?”
“可是、可是——”萧灼灼挣扎得几近要哭,她不是没有感觉,可这是她的情窦初开啊让她怎么相信真相那么不堪:“可我若是那么跟他说,我不成只顾自己了吗?”
“他若因此奚落你,他不是只顾自己吗?”晏霁之看这萧灼灼是有多蠢啊。
“可他姐姐毕竟死了呀。”这一点,萧灼灼绕不过去。
“朱家做了什么事?”晏霁之倏然怒起:“这种事做出来还能轻拿轻放吗?”
“可是又不是不让霍家计较,霍家想从朱家拿什么好处不行,何必非得闹出人命,何况霍家都拦住了,霍贵妃又没出事——”萧灼灼抱怨着被晏霁之打断:“滚!”
“我跟你说认真的——”
“在我想把你扔给个乞丐之前,滚!”晏霁之俊脸冰封,眼底杀气浮显:“你既觉得朱家今夜做的事可以谅解,你若惹怒我,我当然该以此来对你略施薄惩,你认为这不算什么呀。霍家防住了,霍贵妃没事,你今夜若是惹怒我可没人能救你。”
萧灼灼定定心神让自己稳住,晏霁之吐第三个滚字,萧灼灼灰溜溜地跑了。
晏霁之喊婢女进花厅来,吩咐:“把这两张银票拿去花园烧掉,我会让晏诺陪你去,你把银票烧掉后洗净再回,这两张银票的一丝灰烬都不要带进蔚然居。”
丫鬟领命退下。
窗外的星月已没了踪迹,只是晏霁之仍倚窗念过嫌他挑剔的人儿才离去。
梅斗才知他是被当做幌子来的,孟怋乂私下献了这么一个大计?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夜赶到虢王府、见到虢王,还未多言,一名染血的甲卫闯入,他顾不得眼生不眼生,忙按住问:“何事?”
“没了,全没了,侯爷在禁军中的人全都被拔起了。”说完,暗钉咽下最后口气,气绝而亡,梅斗先生眼神微变,下刻又有暗钉来报,他们在神策军中的人全部覆灭。
虢王惊怒地撑着桌案从椅中霍然立起:“一百多,一百三十多人啊,全没了?”
梅斗再看眼死去的眼线,肯定道:“他不是逃出来的,是皇帝放他过来的。”
“先生,一百三十多人啊,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虢王不能接受。
禁军中八十多人,神策军中五十多人,都是好不容易安排进去的。
“那就不是一夜之间,皇帝和霍家早就有数了。”梅斗猜测:“皇帝刚登基时就放出八千名宫人把大批眼线都送出宫了,皇帝连宫人中都忍不了有多少眼线,何况是禁军中,皇帝这几年应该是把侯爷的人都摸清楚了,只是一直没动作而已。”
虢王恨得一拳头砸在书案上,丝毫不觉得他的着眼小:“早知道,早知道圣人挑他时就该拦住,眼下若是简郡王,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还能有这些麻烦吗?”
梅斗连揪个错处的心思都没有,班家若是吃素的还能出位丞相吗?
“太上皇当真改主意了,不动护国公,改让安西众将回京?”
“嗯!”虢王气息虽还重的很,提及此事总算没那么火大了:“还好,圣人总算想起可以让魏王和皇帝相互辖制。”虢王讥诮,不管怎么换不还是他的人么。
梅斗皱眉:“太上皇怎么会突然改主意?”
屋内,琉璃灯罩映射着绚烂;屋外,剑气寒光隐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