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在从中作梗?”霍灵渠讶然,晏霁之应:“嗯,我派了十名暗卫混在人群中,每个暗卫都带着香囊,香囊里装有令人暴躁易怒的香料,药效是一个时辰。”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霍灵渠抬手抚抚他,晏霁之随心道:“我想告诉你。”
霍灵渠怀抱住他轻柔抚慰,晏霁之眷恋会儿挺起背脊,两人四目相对间,他尚未言语,霍灵渠手抚过他的眼眸,似有关怀意:“你昨夜是不是通宵未眠,眼底都是乌青。”
晏霁之差点眼酸,握住女人的柔荑包裹住她的纤手,追忆道:“我想错了件事,前世,佟梦娴病逝不是因她娘家覆灭受不住打击而病逝,是晏墉让她病逝。”
“你怎会突然这么想?”霍灵渠信的,英王恐怕早有想让佟梦娴病逝的心。
“三天前,佟梦如曾曝料,佟梦娴被佟图匡打了一巴掌就质问亲爹是否还拿她当女儿,一个连被父亲打个巴掌都受不住的女儿可能会因为娘家被诛灭而病重到病殁吗?”
晏霁之言之凿凿:“绝对不会,她会悲痛难过,但更多的可能反而是惶恐,更不要说受不住打击随娘家人离世,她只会在悲痛过后照旧过她的日子,但是晏墉,我父亲已经不愿意再让她活着了,故而晏墉用最恰当的缘由让她病殁了。”
“惶恐?”霍灵渠不甚理解,晏霁之答:“娘家没了,她在晏家得矮一截了。”
“你爹能愿意让你奉养她到寿终正寝吗?”霍灵渠抬手抚男人的脸颊,仿佛带着治愈人心的强大力量:“或许很多人觉得她明年就会病逝,但我知道你不会让她死。
哪怕她想害死你,你都会顾念你的出生,在英王要让她死时保住她,但我想说再为她和英王起冲突不值得,你和英王若是谈不拢,我来帮你和英王谈吧。”
但我知道!简简单单几个字仿佛能牵动他心底最柔软最苦痛处,晏霁之克制着眼底酸涩克制着几乎要流露的脆弱调侃:“我在你眼中就这般悲天悯人吗?”
“你若能袖手旁观,在你祖父生前或者在你祖母生前,佟梦娴就已经死了。”
霍灵渠肯定道:“对生母死心,你都能耗二十年,何况看着她死?你的心很软,要不然哪能纵得她越来越气焰嚣张,若是换作我爹或者我大哥,她十年前就坟头长草了,我们霍家人都很能狠下心,你比我们心软很多,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看着她死的。”
“我几时明确告诉你:我对生母死心了?”晏霁之吹毛求疵,霍灵渠歪歪脑袋倚他怀里不想理会他的挑刺,在他衣襟处发现根头发丝,霍灵渠新奇了,仰头看他。
晏霁之浑然未觉,没得到女人的抬杠,自己认道:“对,昨夜我对生母死心了。昨夜我反思很久,三天前在大理寺衙门前,多少人觉得我肯定对生母死心了,可我竟然还有侥幸,昨夜在我见她之前都还有侥幸,或许我不是悲天悯人,是蠢吧。”
“还有不自爱吧?”霍灵渠举着他掉的头发丝在他眼前扬扬,尽量忍住取笑意味:“你掉头发了,还连头发落在衣襟处都没注意,这还是晏霁之吗?
以前你私底下都不可能容忍这种有损你贵公子仪态的情况,今日你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前,试问你最近过得是有多颓丧啊,这就是你所谓的你很自爱?”
“是你的。”晏霁之端着跟她划清的俊脸不容置喙地表示,霍灵渠淡定:“我不掉头发,我再谢谢你,毕竟你说的不是:是你的错,都怪你不在害我夜里睡不好才害我掉头发了,我再奉劝你别委屈自己,保持心情愉悦,让丫鬟给你炖几盅补品补补吧。”
“可你不在,我如何还能心情愉悦得起来?”晏霁之忽然泄气,不想再和自己抵抗了,霍灵渠被吓跳,忽然觉得这事有点沉重:“和你生母没关系吗?”
“傻瓜。”晏霁之闭目拥住她,霍灵渠心里有丝沉甸,凝视着手中的头发丝,手一松,头发落在她的衣裙上,她又注视眼后看向晏霁之,手抚过他眼底乌青,想他昨夜通宵未眠,想他的难受,她真的不该拿他的痛苦来取笑他。
晏霁之睁眼,撞进女人关怀担忧歉意浮动的盈盈剪瞳,压抑的渴望冲过理智,他低头,曾经的熟悉剧烈碰撞刺激着彼此,霍灵渠若回到流光小筑时般自然闭眼,两人双唇相触时犹如被闪电击中般彼此四肢百骸尽酥麻,晏霁之猛然抬头撤离,找茶壶灌水冷静。
霍灵渠看看他,默默抿抿唇,伸手从果盘里抓只水蜜桃啃。
“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心软。”晏霁之连灌两杯茶水,降降燥热,立刻抱着她谈正事省得再犯糊涂:“我会再见她一面,让她自己选,是留在晏家还是回归佟家。
今早,我爹让她烧水做饭洗衣裳打扫屋舍,让她自己照料自己,前两日,父亲给她更换膳食让她吃素,她都受不住,我想,待我再见她时她的选择应该没悬念。”
霍灵渠仿若未闻般自顾自啃着水蜜桃,吃完桃子,执茶壶倒茶,慢悠悠喝茶。
晏霁之见不得这女人这么惬意地抢过茶杯放在小几上,霍灵渠轻轻摇头表态:“不过是几个月或半年光景而已,倘若佟梦娴能活到六十岁活到六十多岁,她还有十几二十年,堪堪几月而已,她就不相信你还会愿意奉养她,宁可不要儿子。”
“若是她回佟家后过得不好,我很相信她必会想再回晏家,她怎么会不要儿子?”
晏霁之不赞同,霍灵渠耻讽:“我也相信,很相信,倘若佟梦娴回佟家后过得更不好,她必会想要再寻回晏家,所以你才死心了。
在你对生母死心后还给了她选择的余地,那么你给佟梦娴的选择只会是:你留在晏家,我奉养你终老;你若要回佟家,英王府里会有人替代你做英王妃,英王妃从此青灯苦佛不会在人前现身,而我,我会当我的生母死了,我与你彻底断绝。
今后,哪怕你在佟家活不下去,哪怕你乞讨到晏家大门前,我都只当你是陌生人绝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你若要回佟家,你就彻底没有儿子了。可饶是如此,你我都猜得到,她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佟家,只因她在晏家过了几个月她自认为受苦的日子。”
晏霁之想苦中作乐还是没揶揄起来,只能拥紧心爱的女人来给自己安慰。
“我知道,你不是被她砸伤才彻底死心,是你想明白才死心。”霍灵渠都替他觉得悲凉:“倘若佟梦娴回到佟家后过得比在晏家时还不如,她定会想要再回晏家,她会把她的选择,把她宁可不要儿子都要离开晏家的选择当作全然不存在。
你会死心是你想明白了,不是佟家把佟梦娴教唆得不会疼爱亲生的骨肉,不是被教唆,是佟梦娴本身就没有疼爱儿女的心肠,她永远都生不出疼爱孩儿的心,甚至于她也没有她表现得那般在意佟家,你想明白了,所以你死心了。”
“挺好的。”片刻后,晏霁之淡淡噙笑,眉目间饱含千帆过尽后的释然:“二十多年来,晏家对她听之任之,从来没让她在晏家受过苦遭过罪,挺好的。
正如你对佟振羽兄妹的态度,娇生惯养没受过委屈好啊,你庆幸他们在今年二月以前都没受过委屈,否则哪能看到他们的真心。我也庆幸,庆幸在昨夜以前,佟梦娴在晏家二十多年都活得很舒坦,否则我哪能彻悟、哪能看懂她的真心、看懂她的自私凉薄。
佟梦如点评得好,佟梦娴就是太闲了,闲得没事做才对娘家言听计从,但凡她忙起来,她会恨死佟家。只要她自己过得好,父母娘家和亲骨肉,她都可以舍弃;舍掉父母、娘家和孩儿若能让她过得好,她就能全部抛掉,她真正只在意她自己的利益得失。”
霍灵渠握住男人的手,晏霁之反宽慰:“我没事,过去了,我会让此事尽快过去。”
“嗯。”霍灵渠似有疲惫似想安慰地倚在男人怀里伸手臂环抱他,晏霁之回抱住,两人安静相拥片刻,晏霁之取出昨日截获的魏王府眼线送进岚瑟居的纸条。
“任逍越过了魏王传令魏王埋在英王府的暗桩找佟梦娴交涉,只不过魏王这名眼线又伪装成是晋王府的人。庄太妃在皇宫里也下令了,越多人出手越有利于她隐藏,她让她的暗哨给皇帝的嫔妃都送了主意,我担心的是,杭婕妤和霍秀仪可能会上钩。
特别是杭婕妤,她应该不会不想阻拦忠毅伯府的姑娘进宫,庄太妃此时把这主意送去,相当于送给她一条妙计,我推测,她会给郭皇后出主意,用忠毅伯府来除掉霍贵妃;只要忠毅伯府出手,她就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借机收拾忠毅伯府。”
霍灵渠凝视这张纸条小会儿说:“待会儿我就派人请魏王进宫,把纸条给他。”
“再把皇帝的密报告诉魏王。”晏霁之叮嘱,霍灵渠不防眼皮跳了跳,靠近问:“江南,江南真有可能会起战祸吗?昌隆侯当真有可能会造反?”可挨得如此相近,晏霁之不戏谑她一下都觉得对不住自己啊:“是不是只轻轻碰了碰,意犹未尽呢?”
霍灵渠默下,要退出他的怀抱,晏霁之强势将女人揽住,抚着她的脸,低头吻她,不是蜻蜓点水似的亲吻更非理智被欲望压过的冲动,就是在理智范围内的痴缠热吻。
做流光姨娘时对他养成的柔顺,霍灵渠愣是没拒绝下就环抱男人回应,难舍难分好半响,晏霁之不得不刹住:“眼下重要的不是江南会不会起战火,而是皇帝今早前往太微宫八成得和太上皇闹僵,忠毅伯府的爵位恐怕保不住了。”
“忠毅伯府夺爵?”霍灵渠惊讶着喘息:“会有这么严重吗?”
晏霁之执起茶壶倒两杯茶,递杯茶给她,自己饮杯茶,揣摩道:“依我看很有可能,但太上皇目前还不会想和皇帝撕破脸,所谓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嘛,太上皇警戒过后八成还会安抚皇帝,佟图匡前日不是被罢官了么,正好,把忠毅伯升任礼部尚书。”
霍灵渠讶下,替他高兴:“嗳,忠毅伯升任礼部尚书,你不就升任吏部侍郎了吗?”
“嗯,”晏霁之自个儿不冷不热的:“但我升迁了,我当前工部郎中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庄太妃也许要给晋王出主意把玉藏珠的丈夫调进京来补这个空缺了。”
“玉藏珠?”霍灵渠愣下,眨眨眼,小脸忽而隐隐泛起惊喜,旋即被晏霁之训:“你给我打住!他们夫妇若是进京,你对玉藏珠该是什么态度,不用我教了吧?”
“你就不嫌累吗?我都替你累的,反正都好多年了,有七八年了吧。”霍灵渠怂恿:“你已经表现得很深情,足够深情了,差不多就趁势了断吧。”
“你有什么可累,看看你对玉藏珠的兴奋劲儿,我看你背着我憋着歪心思才是真的。”晏霁之板脸谴责:“正好,我再跟你算笔账,你在魏王面前怎么编排我的?”
霍灵渠眼眸左转转右转转,嘟囔抗辩:“就我自己的感受嘛,不算编排。”
“那我也到皇帝或者魏王面前甚至于任何人面前说说我对你的感受,你觉得可行吗?”晏霁之没好气凶她,霍灵渠太清楚这男人指的是床帏中事,悲催退让:“好好好,我不对,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犯了,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嘛。”
晏霁之恭维她:“你的意思,你在魏王面前编排我这笔账就算了?”
霍灵渠抿唇不语,倚在男人怀里撒娇,就打算这样蒙混过去了,晏霁之衷心道:“你装没事人的本事真的快不要脸了。”再给她记账:“今天算了,贵妃回省亲时你就做好准备吧,你总该还记得我们曾经玩得有多疯吧。”说的霍灵渠瞬间头皮发麻。
发现蒙混不过去的美人仰头,眨巴眨巴眼装可怜:“霁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就原谅我这回嘛。”她小手还不老实地挑逗,晏霁之深呼吸,握住她的小手,克制道:“前些天在慈寿宫前,姬太妃跟你说了什么事?”
“啊,哦,”霍灵渠爽快相告:“她告诉我,她大弟弟名叫姬沛,水丰沛的沛字。”
“姬沛?”晏霁之喃喃念,眼底若有所思:“就这么点事吗?”
霍灵渠应对啊,晏霁之不信:“这么点事就让你当场心思沉重了?”
“真的,我心里头都觉得怪怪的,姬沛,姬沛,这个名字就是让我心里发沉,我在想我是不是曾经在哪儿遇到过这个名字呀?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霍灵渠靠在男人怀里,眉眼神情显见的低落,晏霁之哪能看不出她真是突然心情差了,姬沛?
“还记得占城稻吧?”晏霁之对她心思沉重的因由真理不出头绪,暂且放开,叮嘱她:“我想好了,就由你呈报给朝廷,下个月,镇南侯嬴天漾会派人给你送进京来。”
“我?”霍灵渠吃惊地指指自己,晏霁之给予肯定:“对,你,朝堂将会有大举措,想让占城稻发挥最大的作用掩一掩朝堂上的风波,唯有霍贵妃出面。
再者,我看你对在北境时曾不慎造成的无心之过耿耿于怀,这占城稻能让更多人吃饱饭能挽救许多濒临饿死的穷困之人,是贵妃的功劳,但愿能让你心里慰藉些。”
霍灵渠连忙摆手,她承受不起:“怎么能是我的功劳,明明是你的功劳呀。”
晏霁之指腹划过她娇嫩的红唇,更像是在陈述:“你我之间,还分彼此?”
霍灵渠嘟嘟小嘴想反驳又不想反驳的,晏霁之再交代:“阿漾把稻谷给你送来,你把稻谷呈给皇帝,嬴忱璧——”晏霁之眼底黯然苦涩,嬴忱璧当然会利用,甚至无需利用,贵妃把这稻呈报给朝堂,通往中宫的路就算通了,这都算他自己给自己添麻烦了。
“霁之?”霍灵渠唤他,晏霁之展笑道:“哦,皇帝都会安排好的,你只需要把占城稻呈报给皇帝,其他事,你都不必操心,按皇帝的安排做就好了。”
“嗯!”霍灵渠笑容甜甜的,单纯因这稻米能更多困苦人家吃饱饭而高兴。
晏霁之抚抚她的笑脸,不由自主吻她,霍灵渠自然而然回应,正当两人沉浸在拥吻中,殿外禀告传来:“贵妃,翁美人要生了,太后已派人去太微宫给陛下报信,请贵妃您去拾翠阁坐镇。”吓得霍灵渠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拔高音量喊:“知道了,退下吧。”
把宫女打发走,霍灵渠拍拍心口,然后她就对上了晏霁之桃花眼盛满揶揄的笑,忍不住拍他,跟小猫挠痒痒似的,晏霁之任由她打,只管拿丝帕来给她擦红唇。
霍灵渠顿时意识到糟糕,连忙拿手绢来也给男人拾掇,他俩整理好,晏霁之站起来走去窗台前把香木捻灭,将残留的香木收好,打开殿门,沿着这座殿阁检查遍。
片刻后,晏霁之返回殿内,脸色有些不好:“西墙角有个昏睡的宫娥。”
霍灵渠美眸微缩,自我求证道:“有事禀告会溜达到西墙角去吗,何况若是有事禀告,逗留那么短能晕眩昏睡吗?”故,真是名眼线,来偷窥的。虽然对防范很坦然,但霍灵渠心理上是真不愿意会有暗桩偷窥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皇帝的耳目……”
“皇帝布在长春宫的眼线不可能如此拙劣,应该是某位太妃的眼线。”晏霁之环视圈,一股厌恶油然而生:“才几天前,霍太后刚处死两名眼线,今日竟又能出这种事。”
“我防范归防范,真有宫人在偷窥是真让我不舒服。长春宫好歹是皇太后居所,霍家到底还没倒,他们就如此肆无忌惮?!”晏霁之冷静下,道:“你告诉太后,逼这名宫娥把她知道的细作报出来再处置,再阖宫筛查,长春宫里的细作委实有点多了。”
霍灵渠沉默两息时间,被迫敏感:“会有人害翁美人的皇嗣吗?”
“你和皇帝谈谈吧。”晏霁之若有倦意地拥住她:“再让我抱十息时间。”
“嗯…”霍灵渠亦感疲惫地靠在他怀里。
长春宫中祥静宁和,九宫山的太微宫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有火药桶将要被引爆的趋势,太上皇老脸可怖阴沉满布天子怒伏尸百万的威凛,皇帝眉骨铮铮锐不可当:“父皇莫非要把祖宗基业江山社稷拱手让给昌隆侯吗,您还记得这是嬴家的天下吗?!”
“皇帝?!”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