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酸涌进眼底令嬴忱璧险些眼眶红润,眼前在阳光底下若有光辉的女人和记忆中在桃花树下跟他畅想将来要举案齐眉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未婚妻重合,还是那么温暖。
“朕,咳,朕是希望令愔夫人能坚持住的,至少显得她的真心不会那么廉价。”
没想过他是不自爱,更没想过是他的心病了吗?嬴忱璧一时间有点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贵妃,只得转话题哪怕很生硬,刚说时还有点鼻音,多说串话就好多了。
“朕相信她是真心想给两位嫡皇嗣找养母,昨天她还在标榜哪怕为此失宠都在所不惜,今日她的真心就这么轻易地被击碎了,轻易得像个笑话。朕猜,令愔夫人绝不想再进椒房殿要向朕请旨免她晨省,倘若郭皇后传召她,也要让朕帮她挡了。”
霍灵渠很好性儿地随皇帝跳话题:“陛下料准皇后会痛骂令愔夫人?”
“嗯,撞到郭氏憋屈暴怒的当口,郭氏的母亲不在没人拦她,她会骂出来太正常了。”嬴忱璧点明道:“令愔夫人心高,她可不是在给皇后效忠,她是看郭氏母子可怜,她哪儿能受得住被郭皇后当成奴婢般辱骂,但朕还是存了侥幸想赌她的真心没那么轻。
倘若她被骂过后仍然能维持住她对嫡皇嗣的怜悯,朕愿意把二公主给她养,可惜,她只受这么点辱骂,她的真心怜悯就全散了,今后她看到郭氏的儿女只怕都要嫌膈应。”
“还是仗着她是最得宠的嫔妃,有恃无恐吧。”霍灵渠感悟:“她不怵霍家,但凡她忌惮霍太后,怎会给郭皇后奔走;前例尚在,她都没点忌讳,哪来的底气?
她也不怵郭皇后,在椒房殿没行礼就走岂是嫔妃的礼数,倘若又被陛下言中,她不肯再进椒房殿还会强抗皇后的传召,郭氏还在后位,她还把皇后看在眼中吗?换言之……”
霍灵渠戛然止住被自己顺其自然要冒出的话吓跳,脑中思绪紊乱,不愿再往下说了,但皇帝嬴忱璧帮贵妃把话讲出来了:“换言之,令愔夫人还有做嫔妃的本分吗?”
“或许令愔夫人只是清高。”霍灵渠莫名感到阵疲惫,嬴忱璧平心而论:“在此之前,朕也从来没有疑心过,但眼下,以她的言行推测出来的论断不是恰如其分吗?
霍秀仪藐视中宫,她给郭皇后出头来向朕请旨要处置霍秀仪还不到十日,倘若她只因被皇后训斥就能闹着不肯再进椒房殿请安,算什么,算她请过朕的旨意了没失分寸吗?朕不想因此就疑心她,但朕也不可能再相信她真不慕名利。”
霍灵渠抬头,看见重重宫阙高耸入云,看见明亮的太阳光映在宫闱间似乎暗淡了。
伊人殿秀女采选的初选结束,通过初选的150位秀女将在四月十八进行第一轮复选。原本秀女们谁留谁不留都不会太引起关注,但有一位还真是有些打眼了,佟妙兮。
佟家名声败尽,佟妙兮被刷下去应该是无疑的,谁想霍贵妃竟然能让她通过初选?
“昨夜,佟家给建威侯府送礼了?”
庄太妃今早就收到消息了,不过是再问遍,得到回禀,庄太妃含笑道:“皇后和建威侯府今日如此受辱,再憋着岂不太过委屈了吗?霍贵妃若是病倒了,最后的殿选,自然是皇后全权做主,选批合心意的秀女进宫来也算是给郭皇后慰藉了。”
阚嬷嬷注意到晋王面有不虞,给娘娘使眼色,晋王今日跟母妃闹得实在有点不愉快。
晋王在隅中时进宫来,母子俩一见面,晋王就问庄太妃有没有往魏王府的陷阱里跳?
“皇儿的话,母妃怎么不懂,魏王府有什么陷阱吗,母妃怎么不知道?”或许是庄太妃不想事情出来后晋王跟她闹脾气而装傻充愣,但这明显把晋王当小孩看的态度也让晋王的恼火烧起来了:“魏王府有什么陷阱吗,母妃有必要跟亲儿这样耍心眼吗?”
“皇儿,母妃是你亲娘,怎么会跟你耍心眼,母妃是真没懂你的意思。”庄太妃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能含糊到底,晋王闻言负气跟生母破罐破摔道:“母妃您聪慧过人,老四和老五也不是个傻的,老五把大皇子送到老四府上摆明就是个想让我们往里跳的陷阱。
母妃您今日不愿意跟我坦白,过些天出事了殃及庄家,您也别指望我会去保庄家。”
“原来是这样的陷阱,皇儿多虑了,母妃有分寸的,但,在暗中虎视眈眈想做文章的人家必定也不少,魏王府若出什么事,皇儿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怪到母妃头上来不是?”庄太妃和颜安抚儿子,晋王懒得跟亲娘虚与委蛇,摆着脸色只顾喝茶。
“皇儿,王妃不是又有身孕了么,母妃想趁着近日有喜,不如来个双喜临门。”庄太妃毫不以为意地笑:“你和王妃成亲好些年了,是时候该纳位侧妃进门了。正好,王妃有喜,侧妃进门来帮着打理中馈让晋王妃少些操心也有助于王妃安胎。”
“母妃您何必呢?”晋王嫌烦躁道:“纳个侧妃还让侧妃帮着打理中馈,到底是有助于王妃安胎还是不利于王妃安胎啊,就算要纳侧妃,何必选在这种当口,明年不行吗?否则,既害得王妃心绪难宁,我跟岳家又要生嫌隙,您图什么呀?”
“皇儿不想知道母妃选中的是哪家姑娘吗?”
庄太妃不怕儿子不答应:“是臧芣缄的嫡女,刚及笄,臧将军是你父皇最信任的武将,让臧侧妃进晋王府就帮着王妃打理中馈也算是晋王府对他的看重了。”
“臧芣缄,臧芣缄在驻守潼关?”这么个人物抛出来,晋王更烦了。
“是啊,皇儿,潼关要塞,倘若能归入晋王麾下,对皇儿可是大有裨益啊。”
“但,可,”晋王纠结道:“可若是我们把臧芣缄揽进麾下,显国公保管会想我将来是不是要对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显国公肯定不会同意。相比起来到底还是我这岳家有用得多,就算我们强硬地把臧芣缄招进麾下,晋王府也没安宁了。”
“皇儿只管告诉你岳父,臧芣缄是用来制衡昌隆侯的。”庄太妃提示。
“他能信吗?我都不信啊。”晋王无语,庄太妃眼底锋芒闪烁:“由不得他不信。”
“我再想想吧。”晋王斟酌道,庄太妃也不着急,顺口说把佟蓁蓁送给湘王,这原本都是母子俩心照不宣的事,她完全是出于缓和氛围想让皇儿高兴下才多嘴提了,谁想,晋王竟然反对:“母妃,有的是人能用,你何必去用两头畜生?”
庄太妃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地教导:“皇儿,只要是有用的,是人还是畜生又有何不同,甚至于是畜生更好啊,”迎上儿子绷着的脸,她皱眉:“皇儿你怎么了?”
晋王语气不满:“母妃就非得这么不择手段吗?”
庄太妃看着儿子真有点新鲜了,出什么事了竟然能让她这儿子放掉这么好的机会不用?要不说知子莫若母呢,庄太妃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晋王顾念着霍贵妃于心不忍?
“好,既然皇儿不想用畜生来做事,就依皇儿,但鞠太妃和小朱太妃上回的计谋没成,她们积着恨要用霍桑柔来对贵妃回礼。母妃想,侯瞻渥既然心急要出京畿,待他养好伤,不如皇儿你和他谈谈,晋王府帮他离开京畿,他也帮晋王府个忙,怎样?”
“要不然再帮侯瞻渥一把,让他把人救出来?”晋王对这事更烦:“侯瞻渥要这媳妇,她就是圣人的外甥媳妇,人又没犯罪,这么关在死牢里算怎么回事儿。”
“皇儿考虑的有道理,但这事,晋王府不能做,要让昌隆侯府来做。”庄太妃全然副置身事外只计较利益得失的态度,晋王看着生母,一直没消失的怀疑在喉咙里转好几圈没出口反而搅得他心里闷堵闷堵的:“母妃,又快到二哥和三姐的死忌了。
您有没有后悔过,倘若当年您不肖想储君位,您也不会四个儿女就只剩我一个了。”
庄太妃震惊到惊悚地转向她的亲生儿子,衰败的脸满是受伤:“皇儿,你言下之意,是我这做亲娘的害死自己的亲儿女吗,你怎么忍心往自己亲娘心里捅刀子啊?”
“大哥是个好人!”或许是不想受生母的谴责,或许是良知未泯而很挣扎,晋王勃然站起愤愤呐喊还有丝哭腔:“大哥对弟弟们多好啊,我们童年多快乐啊,当年晏贵妃和原贤妃还有姬妃都能安生过日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安稳做个淑妃?”
“是母妃不想安生吗?”庄太妃痛心疾首眼中已有泪光,然她话未尽,晋王就打断道:“是!你不用跟我说谁谁谁害得你不能不争,晏贵妃的处境比你难得多,原贤妃的处境也不比你容易,老六都失踪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死活不明,可她们到死都没有你的野心。”
庄太妃这下真有点后悔了,后悔在晋王童年时对他疏于管教任由他玩乐,以致于这儿子现在居然能连自己到底什么立场都能摇摆。压压心里的火,面上,庄太妃眼猩红眼泪直流,一脸心如刀绞的痛:“好,好,是我害死我的亲生儿女,皇儿满意了吗?”
语毕,庄太妃掩面疾走,晋王咬紧牙攥紧拳,颓唐地跌坐回罗汉床里,是在殿外的宫人们闯进殿里来哄着晋王去给太妃赔罪,说尽好话才总算劝动晋王去向生母服软。
因此午膳时辰将至,晋王还是留着陪生母用午膳,意在消除母子俩上午的不愉快。
“皇儿认为有何不妥吗?”庄太妃转向晋王,果然这儿子的脸色又不大好。
“霍贵妃病倒了还有霍太后在,采选就没皇后做主的份儿,母妃根本多此一举。”
“怎会是多此一举,若是皇后和佟家害霍贵妃病倒了,霍家与他们不得再起冲突吗?”庄太妃微笑道:“皇儿若是不喜母妃来做,就让皇帝的嫔妃们去劝皇后,如何?”
晋王仍然不情愿:“母妃这样时刻算计着就不累么,您一天想算计多少事啊,给他们和霍家之间添再多火又能怎样,他们早撕破脸了,给他们拱火不是白费劲吗?”
庄太妃忍住笑意不崩,赞同了,安稳用过午膳,问问她的小孙儿近来长高长胖没有,又多识几个字了?母子间和睦了,晋王离去,她送到殿前,目送孩儿消失在眼帘,她再传令,今夜就把计策送给皇帝的嫔妃们:好生劝皇后让霍贵妃重病场。
殿前桔树生机昂扬,虽然离桔树结果还远,但可想见到时黄澄澄的甘桔会有多诱人。
晏霁之和霍海啸偕同出皇宫后找家酒楼用午膳,还在用膳时,各自的长随前后脚来报:佟老太太带佟梦奭夫妇清早来王府闹事,请佟尚书三遍了,佟尚书还没来接人;佟蓁蓁母女辰时中来府前闹事,派人去请过佟尚书三回了,佟尚书一直不肯理会。
膳毕,晏霁之和霍海啸步行前往霍家,行至霍家大宅数丈外,意外竟没有围观的人。
“连好事者都懒得看佟家人的笑话了。”霍海啸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家府门紧闭,佟蓁蓁母女带着俩奴婢又吼又叫又踢又撞闹腾不休,他站定观看会儿,突然看见佟振羽冒出来,闷着头冲到霍家大门前,用身体重重撞门,整个人活像头蛮牛。
霍府大门终于从里打开,佟振羽握紧拳头,一声不吭,绕过霍雄鹰就往府里走。
佟梦姿和佟蓁蓁连忙率俩奴婢紧跟上,霍雄鹰受不了地翻翻白眼,瞥见几个看热闹的,他抻抻长腿从府门正中位置迈出门槛,走过台阶,走到他们面前,吐槽道:“真是比娉姨娘和霍鸳娇姐弟都不如了,特别是那个佟振羽,瞧那样儿,分明想硬赖在霍家。”
晏霁之和霍海啸都没搭话,但这一点不影响霍雄鹰发泄:“昨天大嫂收拾他们的屋子,今早让当铺来收,你们知道当得多少吗?四十万两啊,光佟蓁蓁母女那些珠宝首饰就当得了十多万两,我霍家二十多年养这娘仨花费了多少银两啊,结果咧?!”
霍雄鹰愤愤地飚脏话:“妈的!想做佟家人就去做吧,看他们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随着他话音落地,护卫们丢五只麻袋出府,又推来辆板车放在府门前,把麻袋全部装车送京兆府大牢,再派人去通知佟尚书,要接他佟家的家眷去京兆府大牢接。
晏霁之算算英王府前的闹事应该也处理好了,和霍家兄弟告辞,回晏家去。
霍海啸进家门去找老太爷,默出今早见过的密报给祖父,再把相关情况说了。
“鞠太妃怀过三胎,前两胎是被朱家害得?”霍擎老太爷沉默好半响才缓缓出声。
“孙儿没注意,是晏霁之提醒我,我才醒悟,但我总觉得他意有所指。”霍海啸怀疑道:“这么点细末,他家更没牵涉,我都没多想,他怎么会特意关注?”
“太上皇能信吗?”霍擎略过长孙的碎末问题,又看遍眼前的密报,眉头一点点紧锁:“倘若他不信,非但不信,还怀疑这是皇帝故意伪造的呢?”
霍海啸讶异他祖父竟也有此担忧:“圣人对陛下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孙子啊你傻不傻呀!”霍擎被这事搞得骤然疲累,背靠太师椅里,头疼道:“皇帝拿这样的密报和太上皇谈,祖父看八成得谈崩,太上皇不会信的,先看他们谈的结果吧。”
而眼下,最不信的要数佟尚书。
小厮禀告,霍家和晏家都来人说,把闹事的佟家人捆了装麻袋里送到京兆府大牢里了,佟尚书直觉甚至是本能地不信,霍漓江和晏墉怎么敢?!特别是晏家,丈母娘登女婿家门要见女儿合情合理合法,晏墉怎么敢送牢里,凭什么送牢里,京兆府又怎么敢接?!
想骗他去接人,这点伎俩也不嫌太嫩了点!佟尚书佟图匡嗤笑,打定主意就是不信。
黄昏舒扬,天边云霞层层浸染,目之所及是祥和,佟图匡步入庭院中,望着黄昏晚霞,预示着今日将收尾不会再起波澜的黄昏,他莫名有感安慰平静。
管家步履匆匆赶到老太爷跟前,还未禀告,佟图匡就不喜,不自觉冒起烦躁。
“老太爷您快去皇城吧,出大事了,老夫人带着大老爷他们擅闯禁宫——”
“放肆!这种话是能随口说的。”佟图匡愠怒训斥,管家跪下来都想哭了:“老太爷,老夫人他们真的被晏家和霍家送去牢里了,京兆府关一个时辰后把他们放了,但是,但是人没回来,去了皇城要告御状,可告御状也就罢了,老夫人,老夫人她……”
管家忍无可忍道:“老夫人她真是疯癫的,她要告御状,她对禁军说要告御状,说完,她就要去见陛下,禁军阻拦,她竟然让表少爷跟禁军动手,表少爷竟然真的去跟禁军动手,老夫人她就带着大老爷他们大摇大摆往皇城里走,真的是闯宫啊!”
佟图匡瞳孔猛缩老脸惊怖地跌退步,下个瞬间又镇定下来,他不信,假的,管家定然已经被霍家和晏家收买了想蒙骗他,这样想后他果然冷静许多,冷嗤声,要处置这个叛徒时,佟卓伦兄妹慌乱跑来,他们身后跟着的是宫里的人?!佟图匡霎时心漏掉拍。
“佟尚书,你佟家的家眷擅闯禁宫,陛下传你前往皇城接旨意。”
立时间,佟图匡肝胆俱裂。
擅闯禁宫视同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