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挖铜矿可是死罪。”晏煦之持保留态度:“佟梦奭能想把亲弟弄死?”
“佟家出此大变故,我预计佟梦骜会亲自赶来京畿要做和事佬。”晏霁之淡笑道:“既然你有疑虑,佟梦骜若是来京约我会面,不如你带着佟梦奭在暗中做个见证?”
晏煦之爽快:“行,要是我赌输了,我最近得的火珊瑚送给你。”
霍雄鹰亦是刚回到家就撞上佟梦奭夫妇给建威侯府送礼的消息,他都懒得嫌恶佟家了,只骂建威侯府:“活像他们没活过今日似的,都知道佟家才是教唆佟蓁蓁娘仨的始作俑者了竟然也能收佟家的礼,他家还是不要做人了做缩头乌龟吧,反正都比乌龟还扁了……”
而在薛家,薛侍郎很能理解建威侯收佟家礼的依据:“是不想相信霍家,怀疑霍家故意想把皇后和大皇子的恨转嫁给佟家,还想给皇后在宫里多找个帮手吧。”
“爹,那霍家是在扯谎呢还是没冤枉佟家呀?”年二十五岁的薛二爷想不好。
“霍家当然没冤枉佟家。”薛述嘉嘲笑堂兄:“二哥你这有什么想不通,虽然霍家的风评比我们薛家还要差,但霍家至少比我们薛家坏得还坦荡,你见谁骂过霍家虚伪吗?
何况人家好歹是当朝第一豪族,有傲气的,要是我我都不屑冤枉佟家,我都敢作敢当,霍海啸绝对够汉子还能连我都不如吗?霍家是风评差又不是没风骨没傲气没实力,但风评这种东西,朝中很多人都眼瞎,我们坦荡荡得还能不如那些伪君子吗?”
薛述聪觑觑亲弟,意有所指道:“我发现你近来对霍家好感飙升。”
“大哥你别血口喷人啊你,我明明就事论事而已。”薛述嘉死鸭子嘴硬。
“好了,”显国公打断道:“陛下送大皇子去魏王府小住的意思,晋王懂吧?”
“就是个想让晋王往里跳的陷阱,晋王看得懂,爹您放心吧。”薛述聪没当回事儿。
“怕就怕庄太妃明知是陷阱都自负她能游刃有余,要往里跳。”显国公顾虑道:“你明日去跟你妹夫讲清楚,让他必须确保庄太妃没有妄动之意,否则晋王府必定伤筋动骨。”
薛述聪应下,显国公再交代:“明早传个令下去,凡在我薛门麾下,今后遇令愔夫人的娘家人不必再对他们特意谦让,令愔夫人前程已定,止步从一品。”
“爹您没瞎蒙吧?”薛述嘉不大相信:“宫里可都传令愔夫人会是陛下的第三任皇后,令愔夫人有两个皇子还圣眷正浓,没那么容易失宠吧,可能止步于从一品吗?”
显国公看向薛述聪,有考教的意味了,薛述聪思忖道:“令愔夫人这几天在闹着陛下要给皇后的妹妹们求三个高位嫔妃位,陛下昨夜在钟萃宫了都被她闹走就是个讯号,陛下也嫌她吃相难看,这娘娘盯着要给自己铺路恐怕只会让陛下越来越烦她。
这回的秀女名单上还有令愔夫人的庶妹,不管是这娘娘自己的意思还是荆湖巡抚的意思,暴露出的都是他们家轻狂浅薄急功近利甚至不知死活,用霍海啸的话说,连藏都不会。
霍贵妃正磨刀霍霍呢,她育有两个皇子还是最得宠的妃子就已经够招眼了,宫里盛传她会是陛下的第三任皇后对她更是危险,她竟然非但不缩起尾巴做人避着霍贵妃的锋芒还专门在霍贵妃眼皮底下上蹿下跳,这是嫌霍贵妃捏不死她吗?”
薛述嘉了然,薛二爷还是有点小疑惑:“可是大哥,令愔夫人有两位皇子,而且是皇次子和皇三子,将来若是霍贵妃晋位,贵妃位空出来,就凭这两位皇子,哪怕陛下烦她了,哪怕是为制衡霍家和霍皇后,令愔夫人都不至于够不到贵妃的位置吧?”
“十二年前庄淑妃诞育过两儿两女,楚王不仅是皇次子,圣人还有意捧他,又如何?”薛述聪尚未作答,显国公蔑笑:“圣人册立继后时,庄淑妃自信满满以为定能晋位正一品,可惜啊,任她如何望眼欲穿,她熬到做太妃都没沾过贵妃位的边儿。
令愔夫人连做宠妃都做不好,陛下还能想用她来制衡霍家吗?况且,霍贵妃晋位后不会想看到再出位贵妃,人到底是陛下自己选的,陛下完全能封霍灵渠做个普通的妃子,可陛下还是把贵妃位给她了。将来,在霍皇后有生之年,陛下不会再封贵妃了。”
“大哥你怀疑陛下对霍家还有情义?”薛侍郎皱眉:“倘若还得顾及陛下将来或有可能不忍心把霍家拔起,我们对霍家的态度可得全变,再者,四姑娘进宫后的前程?”
“进什么宫啊,母亲和平原瞎折腾,你也跟她们起哄?”显国公莫名有点烦。
“爹你是说四妹会被霍贵妃刷下来?”薛述嘉为彰显自己的立场还表现出了气愤。
“是陛下没想多选。”显国公耐着性子教道:“霍贵妃新封,勋贵和重臣家出来的秀女,陛下不会多选的。京畿的秀女,陛下点名要了周尚书和尚将军家的姑娘,这两个名额占掉,无论是我的庶女、英王的庶女还是班丞相的嫡孙女,全是进宫去走个过场。”
“爹你不生气吗?”薛述嘉诧异:“选秀又不是才选两三个,肯定得是霍贵妃在捣鬼,要不然就凭咱家有两位公主媳妇,陛下也不至于把咱们家的姑娘刷掉啊。”
“把眼睛放大!”显国公就觉得心底有股邪火在烧,烧得他说不出的烦躁急迫:“选秀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霍家若是都能盯着这种小事,你爹我还能被霍秦川压着吗?你祖母你娘就是个内宅妇人只能看见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你学她们不得把你毁了!
令愔夫人何以不能做贵妃啊,就是她娘家人没本事。除非是像当年庄淑妃那样有本事能靠自己往上爬的,否则后宫嫔妃的前途就是看前朝的角力。霍太后张扬跋扈的底气哪来啊,难道靠她是皇帝的养母吗?当然是靠霍家。后宫,对大家族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地儿。
家族在后宫有没有位娘娘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子弟要在前朝站稳,懂吗?”
薛述嘉连连拍胸保证,心里真觉得有点怪,他爹怎么好像很急切的样子,急啥呢?
他不懂,薛侍郎和薛述聪也想不通,若是班丞相在,班丞相大概就能猜出几分,是因为霍家,显国公有多想取霍家而代之,他就能因与霍家的差距有多大而多焦虑。
夜的静籁漆黑提示着熬夜的人们该当睡眠时,相府书房中,班丞相阖上书卷捏捏眉心,看向仍然端坐抄书的孙女,把孙女唤过来问:“抄几遍了,懂祖父的意思了吗?”
“禀祖父,孙女已经默写《三字经》二十七遍。”班落矜声音清脆,丝毫未见有困意:“孙女已懂得祖父的教诲,您要告诉我的是,养不教,父之过,霍贵妃白日里未明言之意,您想让我自己领悟霍贵妃不是泛泛之辈,还想借此打消我想入宫的念头。”
“祖父之前明白告诉过你,陛下无意选班家的姑娘,你还非要试一试,祖父也随你,但今日看霍家种种,祖父给你多说两句也未有不可。”班丞相问:“为何在祖父已明确你不会被选中的情况下还要参选,你莫非以为陛下见到你以后还会改主意吗?”
“陛下何以不想选班家的姑娘,班家的姑娘是哪里比人差了吗?”班落矜不服气。
“真是个小丫头稚气未脱,你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还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该吗?”
“我知道陛下最看重的是谁家对他有用,我不否认,我想进宫就是奔着凤位,做皇后,几人不向往呀,我不觉得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可以。陛下要制衡霍家,用班家不是正好么,我进宫对我自己对班家对陛下不是三全其美么,陛下为何不选班家的姑娘?”
“知道宫中怎样传令愔夫人的前程吧,你能争得过她?”班丞相顺其自然问。
“后宫中最惹人注目的难道会是郭皇后吗?当然是令愔夫人,令愔夫人什么都不做都可能会被贵妃视作眼中钉,她竟还主动招霍贵妃的敌对,她还能有前程吗?”班落矜自信道:“轮不到我出手,霍贵妃自会让她失宠乃至让陛下厌弃她。”
“那么你觉得令愔夫人近日作为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什么?”班丞相再考问。
班落矜刚想回答时意识到祖父的问题有问题呀:“祖父,令愔夫人和她的两个小皇子本就是霍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是不是撕破脸都不影响霍贵妃对她的戒心吧。”
“所以你答错了。”班丞相推出结论,班落矜反对:“是祖父的问题有问题。”
“是你在高看自己,在轻视霍家和祖父。”班丞相耐心给孙女剖析:“你脱口而出说令愔夫人和她的两位皇子是霍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这么断定,陛下还不到三十岁,将来还会有多少宠妃和皇子,贵妃难道要全部针对吗?
霍家的格局若是这么小的话还能稳坐当朝第一豪族的位置吗?什么是眼中钉肉中刺,是欲除之而不得,你既然认为霍贵妃能让令愔夫人失宠,你自己的话不都自相矛盾吗,你再想想明年皇宫中是少一位娘娘还是少两位娘娘对霍贵妃是不是都是顺手的事?”
班落矜困惑:“好像是啊,难道霍贵妃没把令愔夫人看在眼里吗?”
“是没什么不同,令愔夫人比之宫中的低位嫔御,对霍贵妃没什么不同。”
“那?”班落矜不解:“那令愔夫人最近的作为对她还能有什么最大的影响?”
“朝中有多少聪明人啊。”班丞相笑:“朝堂中谁都看好这位娘娘大有前途与没人看好她能相提并论吗?祖父将下令,凡在我班家门下,今后遇令愔夫人的娘家人不必再有意礼让,祖父还能断定这类号令近日会陆续传出京,这会是什么影响?”
小姑娘掩唇惊呼:“祖父你是说会影响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将来?”她有点不可思议:“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吗?而且我们家以前对令愔夫人的娘家人是在刻意礼让吗?”
“不只我们家,霍家,晏家,薛家,谁家不是?昌隆侯那般狂妄都没强压过荆湖巡抚,何故啊,因为荆湖巡抚是令愔夫人的父亲,大家看好这位娘娘有前途,不至于奉承,但能礼让的都会客气许多。”班丞相话未尽,他孙女怀疑:“霍家也会礼让吗?”
“哎呀你个小丫头啊,你看人看事就只能看到最浅的吗?”班丞相无奈:“祖父问你,陛下不选班家的姑娘自是有陛下的缘由,你能猜出是何缘由吗?”
“祖父欺负人,我若能想得通,今夜还有这么多话吗?”班落矜理直气壮,相爷数落:“是啊,连这么浅显的事都没看懂还觉得自己多厉害,你羞不羞啊,太上皇还没放掉大权,你若是成陛下的嫔御,让太上皇怎么想,班家夹着中间又该有多难做?”
班落矜反驳:“同样的境况,到咱家若是会变得这么难,霍家怎敢争后位?”
“怎么能用争字,谁不知他家在强抢。”班丞相乐呵呵:“你能去抢吗?”
“……”小姑娘语塞,认真思索会儿后越想越不可思议,她震惊了:“祖父,你的意思是霍家这强抢的手段反而是维持了他们家在陛下和太上皇之间的平衡吗?”
班丞相笑了:“你自己觉得呢,霍家想出位霍皇后该怎样在太上皇面前表衷心?”
班落矜爽利道:“我觉得霍家想要后位就错了,太上皇在世,霍家投机取巧或许有用,可陛下将来握有大权之后还能不清算霍家的羞辱吗?”
“嗯,霍家想要后位就错了,你肖想后位就没什么不可以?”班丞相喝口茶,拿孙女自个儿的话堵她,班落矜振振有词:“我又没有羞辱陛下,我愿意从低位嫔御慢慢熬起啊,圣人自愿禅位给陛下,我进宫怎么可能会害班家在太上皇面前难做?”
“一夕间朝中多人不再看好令愔夫人,根源在哪啊?”班丞相跳个话题,他孙女奇怪:“不就是令愔夫人近来在帮皇后的妹妹们求高位嫔妃位吗,还能有其他事吗?”
“若仅是此事,朝中必会再观望,不会轻易论断。”班丞相没绕弯,自答道:“是这回的秀女名单上有令愔夫人的庶妹,让大家把荆湖巡抚的底给看透了。”相爷气笑了:“令愔夫人正是要避霍贵妃锋芒之际他给送个庶女来,他这个当家人还长不长脑?
椒房殿活生生的例就在他们父女眼前都看不懂,谁还能相信令愔夫人有前途?”
“只因秀女名单上有令愔夫人的庶妹吗?”班落矜不赞同:“祖父你过于武断了吧,或许荆湖巡抚他们觉得令愔夫人是陛下最宠的妃子……”她自己言霍贵妃能让令愔夫人失宠,她的辩驳是自相矛盾,她真说不出什么感觉:“见微知著,如此犀利吗?”
“今夜,佟家因明日的选秀特意连夜给建威侯府送礼,建威侯收下了。”班丞相未回应而是再跳话题:“依你看,建威侯府收下佟家的礼对他们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班落矜有些迷糊,思量会儿摇头:“孙女不觉得此事对建威侯府会有影响。”
丞相意味深长道:“嫡长皇子当然尊贵,可若是废后之子还能尊贵吗?”
十六岁的小姑娘被祖父吓得,双手捂唇倒吸凉气,难以置信道:“祖、祖父,你、你,你是说……可,可郭皇后明年正月就要辞位了,霍家都容不下吗?”
“什么叫霍家容不下,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想当然的想法,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做人做事倘若只会以偏概全,你自己就把你自己落在下乘了!”
班丞相倏然拍桌怒训:“霍贵妃进宫还不到两个月,霍贵妃没有主动出手,椒房殿已经向霍贵妃挑衅过几回了?形势比人强,要么认命求全要么蛰伏以待将来,可郭家在做什么,郭家今夜连佟家的礼都能收啊,这是上赶着要把霍家留的亲戚情份磨干净吗?”
班落矜抿唇低眸,眼底已有黯然之色。班丞相端着茶盅喝两口茶,缓和道:“矜姐儿,做人,眼界要大,但做事,往往起于细微处。祖父毕竟在相位,陛下不想让圣人多想,你该当要明白不管是你养在闺中时还是将来出阁后,最要不得的是意气用事。”
于细微处……倘若一个秀女就能断送大臣们对令愔夫人前程的看好,她是丞相的孙女,班落矜原以为自己会有些凝重沉闷的心情豁然舒朗,乖乖应过再谢祖父教诲。
班丞相让孙女回去休息吧,小姑娘亦叮咛过祖父后告退,屋外的夜黑得像浓浓的墨汁,她忽就想到,白日里再轰轰烈烈的喧嚣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也归于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