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吧,毕竟可能是圣人早夭的六公主,既然侯瞻渥用情深、侯夫人溺爱小儿,皇亲国戚自然会不惧霍家和贵妃的仇恨。”晏霁之淡淡道。
“不惧?”霍海啸眼底狠厉而神态愈发闲适:“欲倾覆我霍家和贵妃十多年苦难的仇,若武襄侯夫妇竟自认能靠个公主抵消,真活该他家要下黄泉了。”
晏霁之豁然意识到他想少了更是他看轻霍家的恨意了,霍家只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而已,霍家对这桩阴谋绝对恨之入骨,老穆国公会要不把这批仇家斩尽杀绝不罢休的。
“不过,你比我更有脸吧。”霍海啸敛起恨意笑:“太上皇都纵着你这么闹了。”
“陛下送大皇子到魏王府小住的用意,太上皇会猜不出来吗?”晏霁之思量道:“我想圣人会纵容我的关键还是在于陛下对太妃们耐心耗尽要整治她们,圣人欲借此敲打庄太妃,就看庄太妃能不能领悟了?我估摸着她应该能领悟,魏王府应该不会再出祸端了。”
霍海啸昂昂下巴,傲娇道:“我祝愿庄太妃已经懈怠得不能领悟圣人的用意了。”
霍灵渠回到长春宫,遣退宫人,她就向姑母探寻:“姑母您说,姬太妃煞有其事的却只是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什么意思嘛,我总觉得有诡异。”
而且霍灵渠心中还有莫名的沉重感,就是这个名字给她的沉重甚至是种无端端的沉重,姬沛、姬沛?她是不是曾经在哪儿遇到过这名字……
霍太后真想再训那老女人莫再生事然因此事到底没忍心:“这是姬国舅的名字,姬国舅生前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灵渠知晓他的名字没什么不好,灵儿就记住吧。”
“可姑母您不觉得诡异吗?她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作甚,她总不可能没有阴谋吧?”霍灵渠纠结,霍太后失笑:“傻孩子,没阴谋,就是灵渠不知道她弟弟的大名让她觉得亏了,姑母保证她就只是想让灵渠知道这个名字,灵渠记住就好了。”
霍灵渠想想还是就应下吧,霍太后让孩子回寝殿歇会儿,独处时不由叹息,姬沛!
是夜,长春宫中两名宫婢染恶疾暴毙,霍太后没封禁乃至有意让扩散,这消息就像插上翅膀般飞向内廷各处,朱太妃收到禀告时在修剪盆栽,一段悦目花枝就此被折断。
今夜难眠的还有令愔夫人,各地秀女抵达京畿,她也知道了:“爹想让四妹进宫?”
“是,娘娘,您莫介怀,大人也是忧长远。”胡姑姑自然向着主子,但有些事不能不做打算:“您虽然圣眷正浓,可独木难支,大人他们远在荆湖对京畿的事难以顾到事事周全,四姑娘进宫来给您搭把手对娘娘您和两位殿下未尝不是件好事。”
令愔夫人出身楚州望族,授康二十六年圣人给晋王赐婚,同时给魏王和当时是越王的陛下各赐了一名侧妃,当时她父亲是楚州府尹,她被选中为越王侧妃。她是父母的嫡幼女,从没想过做妾但入皇家做王爷侧妃也没那么排斥,接受得还算情愿吧。
授康二十六年六月接到圣旨,十月入潜邸,令愔夫人算算她已经有六年半未见过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父亲于正徽三年七月升任荆湖巡抚,她父母现今在荆湖,她姐姐嫁在金陵府,她大哥在温州,曾经日日欢聚的一家人好像都各自离散了。
“四妹刚及笄吧?”令愔夫人想起,胡姑姑愣下应是,令愔夫人有些鼻酸:“四妹比我小八岁,我离家时她还不到十岁,她都及笄了,我二十三岁了,是老了。”
“娘娘您可——”胡姑姑担忧主子胡思乱想要劝被令愔夫人拦住:“我明白,爹担心我在宫中艰难想让四妹来帮帮我,我都明白的,就这样吧。”
胡姑姑退下后,令愔夫人走到窗前,推开窗,遥望残缺的皎月,弦月纵再明,有着缺口不是完整的圆月总叫人感觉凄清有遗,想见轮圆月真难呀。
弦月在淡淡愁愁的乌云中隐没,黑夜在晨曦的金芒中退场,一大清早,晨雾还未散尽,小太监赶到长春宫禀告太后和贵妃:霍秀仪脱离性命危险了。
霍太后懒得理会,霍贵妃让宫婢留芷筠斋的小太监候着,待到前朝办公的时辰,霍雄鹰过来拿银票去再散笔钱财多保重平安才让宫人把剩余的银票带回芷筠斋。
就剩一万六千两只剩一万六千两了,霍秀仪霍鹣娇拿回财物,数得恨不得想哭想烧屋更恨得自暴自弃想干脆把这点银钱都撕了算了,反观霍雄鹰,真高兴。
他赶到闹市,轻车熟路地找米铺买米,百姓们聚拢过来时宣布他这庶妹已经转危为安,这四千两银子总算没白花,引得看客们捧腹大笑,这场热闹现在传得可响了。
得益于霍家近日热闹多多,佟老太太带着长媳走趟英王府后返回佟家要派奴婢们在城中散播英王世子不孝不给重病的母亲侍疾被佟尚书正当地拦住了:又不是新奇事,百姓们对当前的笑料还议论得津津有味哪有闲情关注这种传闻,这阵消停后再看吧。
英王妃佟梦娴不知她母亲被父亲挡住了,她母亲前一刻离开英王府,她后一刻便病倒,派人待那孽障回府后明明白白警戒:“王妃染恶疾病重,请世子侍疾,王妃说倘若世子不肯给病重的母亲侍疾就休怪她不念母子情将世子不孝宣扬得人尽皆知。”
晏霁之让丫鬟去转述给王爷。
英王晏墉收到佟氏最新的作妖,派下三道命令:传府医给病重的王妃好好治病,传护卫把佟氏从娘家带来的奴婢杖打四十大板,这群奴婢的花销不得再走王府的账。
什么叫不再走王府的账?就是英王妃佟梦娴从娘家带来的这群奴婢在英王府要吃食要柴炭不管要什么都得掏银两买,或自己出银两或英王妃帮他们包揽,总之,王府除了让他们白住之外不再养他们,今后份例月银这些也全都没了。
佟梦娴自从授康四年十月嫁给晏墉以来,二十八年半期间,他们夫妻再不睦都没影响过她的富贵生活,她倚重的扈妈妈日常比地主婆还享受,这扈妈妈的小女儿翡翠更是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群奴婢都养得细皮嫩肉不说,还都自觉高人一等——
他们可是佟梦娴从娘家带来的亲信要帮着接管英王府的,二十多年来,不知忠心如何,私欲是增长不知多少了,甚至于他们对英王府的认知都已经是坐等敛财。
谁不自觉再过几年待到晏墉死后佟梦娴做老王妃之际就是他们发达时啊,近期连着挨两顿合计九十大板的痛打都没打消他们这个念想,突然要他们管自己的花销?谁还能受得了在英王府不仅挖不到钱财还得往外掏银两,这简直比打几十板子都疼。
佟梦娴被王府的丫鬟告知时亦是活见鬼的表情,一整夜,岚瑟居就没消停过。
任逍拿到英王府的线报和各地秀女的名单,得知魏王回府就找去,熟练地甩掉小厮的阻拦闯进书房,魏王难得没发脾气,让两位谋士退下,问什么事?
“前几天霍太后放出三百名宫人就把魏王府埋在宫里的十来枚眼线都给拔掉了。”任逍甩两张名单在书桌,冷冷讽刺:“说霍家没故意针对魏王府,你也信?”
魏王发现任逍来找他差不多每回都是在发火,不痛不痒问:“你还有事吗?”
“霍家在针对魏王府,这会没点猫腻吗?”任逍被魏王这副不上心的德行刺激得暴跳:“若不是霍灵渠,霍家能把魏王府的眼线找得这么准吗,你还能掌控得住她吗?”
“你没事了就退下吧。”魏王浑像没过耳,任逍捏紧拳头,咬牙冷静道:“这两张名单是英王府在皇宫中的眼线名单和我帮你拟定的中选秀女名单,殿选时就让霍贵妃按照这份中选名单来挑秀女,选秀结束就让英王妃送霍灵渠重病场。”
“英王妃?”魏王狐疑,任逍总算舒坦点,哼着将世事玩弄在股掌间的自得嘲弄:“英王都停掉英王妃院中奴婢的花销了,晏霁之竟还毫无反应,英王妃要泄恨不是很应该吗?既然晏霁之旧情难忘,让他夹在亲娘和旧情人的斗争中不是正好么?”
“貌似可以考虑。”魏王说,任逍理所当然地翘嘴角:“还有大皇子,皇帝把大皇子送来跟堂兄学总不能辜负皇帝的良苦用心,就让大皇子害世子重伤吧。”
魏王抬头看向她,若有似无地恭维:“你不做谋士真是可惜了。”
任逍怔下,莫名接不住魏王的发难,对,她就觉得是发难。魏王是没发脾气,但魏王暴怒时她根本不怵,反而是这种没发出来的脾气让她心慌,她厌恶这种感觉,她厌恶一切不受掌控的情况,唯有把所有事捏在她掌中才能让她安心。
“表哥你是不是不同意这计策,可唯有如此,魏王府才能做文章呀。”
“退下吧。”魏王闭眼靠在太师椅中,不想再跟她多说,任逍握紧拳头,犹豫再三还是跺跺脚走掉,走时摔门摔得老响,老远都能感受到摔门人的愤怒。
“王爷好脾性,没想到你们兄弟都是看起来不好相与实则脾性很好。”
魏王睁眼,来客已站在他面前,晏霁之道:“约在酉时六刻会面,我早到一刻钟而已。”话落,他把带来的食盒放桌上,拾起名单看遍后搁在旁,取出酒壶酒杯,将食盒放边上,他撩撩锦袍在魏王对面的紫檀镶理石座椅中落座。
“你对英王妃的脾性更好吧。”魏王不咸不淡的,晌午时晏霁之找他约傍晚会面,有事要来魏王府详谈,晌午时他没猜出他的目的,现在似乎能猜出来了。
“寄住的表妹与生母能有得比?”晏霁之嗤道:“倘若是我当家作主时有个表妹逃婚来死赖着我,莫说是敢对我甩脸,她装出副规矩样我都让她天天在病榻里过。”
魏王看着他没接话,晏霁之再扫眼桌上的两份名单,黑眸湛湛显尽笑意:“我猜霍灵渠根本不清楚魏王府在皇宫的眼线吧,任逍能拿到英王埋在皇宫的暗钉名单、拟出看似对魏王府有利的秀女名单更荒谬,哪怕事前不知,王爷今日都要怀疑她了吧。”
“你是怎么发现霍灵渠在英王府时是我的细作?”魏王默认道:“何时察觉?”
“老穆国公推敲出来的。”晏霁之喟叹:“老人家洞察世事,世间恐怕没几人能比了。”
魏王不禁叹息,晏霁之猜疑:“你似乎不担心她们姐妹会脱离魏王府麾下?”
“她想回霍家随时都可以,她在英王府时你拦不住她,本王同样拦不住。”魏王淡淡道:“我和霍灵渠虽然分歧不少但我绝对信得过她不会出卖我来谄媚嬴忱璧。”
“是值得信赖。”晏霁之失笑赞同,是他多虑了,魏王这点的确看得透彻。
被挑剔的晏某人称透彻的魏王拿起那所谓的名单正眼看遍,阅毕,没好气拍在桌上。
“本王真是想笑话庄太妃暴露出这么大的破绽给我都笑不出,任逍她不长脑啊还是个人头猪脑,连魏王府后院的奴婢谁是王妃的人谁是侧妃的人谁是暗钉都弄不清楚,她就敢妄想在魏王府外惹事,庄太妃把事情派给她,她不掂量掂量居然真就敢做?!”
晏霁之讶异:“你这位女谋士不清楚魏王府在皇宫里埋的暗钉情况?”
魏王扔给白眼给他:“难道我还指望真拿任逍来当谋士用吗?”
晏霁之轻咳声,的确嘲笑不起来:“庄太妃泄露的破绽应该是消息不对称造成的纰漏,庄太妃忖度任逍总该有点用处,任逍不想让庄太妃知道她的没用,所以就出问题了。
而任逍展示出的问题恐怕她自个儿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自鸣得意,毕竟你不让她知道的事她照样有本事知晓,她在你面前才能有份量才好办事啊。”
魏王深呼吸,倒两杯烈酒入腹,他大方道:“你想要什么?”大家都埋着暗钉,暗钉被揪出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当然不会因此就闹得撕破脸。
“一百万两。”晏霁之爽快,魏王扬眉:“只拿财,你不想拿势力吗?”
“我还嫌我不够惹我父亲的眼、我晏家不够惹皇帝和太上皇的眼吗?”晏霁之更爽快地嫌他没眼力劲儿,魏王没好气地站起来去给他拿银票。
取来银票,魏王递给他被要求:“装匣。”惹得魏王差点想不可思议了,晏霁之反奇怪:“霍灵渠没向你禀告过我的挑剔吗?她忍得很辛苦啊。”
“挑剔得就差令人发指了。”魏王找只木匣来扔给他,要笑不笑道:“她说你应该登仙、饮琼浆玉露不排污秽,要不然你这挑剔劲儿怎么忍受你活着的?”
“谢谢你告诉我:她在背后这样编排我。”晏霁之貌若诚挚:“我会给她记这笔账。”
“那本王就祝你能把这笔账讨回来吧。”魏王一脸我看你自夸的德行,晏霁之忽然正经:“庄太妃欲让魏王府运作把英王妃摆出来害贵妃重病的意图是想让贵妃病逝吧。”
魏王顿住,慢慢打量他,揣摩他的推测,眼神一点点阴鸷。晏霁之再猜:“任逍不知,庄太妃不可能把她的目的告诉任逍,她只需要在最后推那一把,完美。”
“这是恨前日你毁掉她经营多年得圣人厚爱的表象?”魏王笑了,讥讽道:“枉本王竟一直以为她气量不错,真是高看她了。”
“是病急乱投医吧,我猜她应该能领悟圣人的敲打,霍海啸猜她已经懈怠得不能领悟太上皇的用意了,看来是海啸言中了,魏王府将能预见的祸事非但不会消失,庄太妃还想把水搅浑好弥补她没有看懂圣人用意对她造成的危机,确实很可笑。”
晏霁之的语气倒偏平淡:“莫说英王妃当下的处境都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霍家还是当朝第一豪族呢,庄太妃怕是把她做嫔妃时的谨慎全抛脑后了。”
晏霁之拿着装银票的木匣站起来,道:“恭喜王爷。”
魏王应:“承谢。”
残阳落,晏霁之告辞出屋,恰在廊前遥望见烧红的金乌在昏黄中泯没。
回到自家,晏霁之修书一封派晏诺送到霍家交给老穆国公。晏诺一身夜行衣融进夜色中翻墙进霍府见到老穆国公交信,霍擎展信瞧瞧,而后慢悠悠拿笔写奏疏。
是两封一样的奏疏:至尊圣明,臣昧死禀奏,霍家新得英王世子传信,英王世子在魏王府获知庄太妃派在魏王府的细作怂恿魏王:由魏王府运作以令英王妃送霍贵妃病重场,然,英王世子推测庄太妃意在谋害贵妃病逝将朝堂搅浑,霍家信。
写罢收笔,霍擎老太爷派人把霍秦川和霍海啸叫来,让他俩亲自去送这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