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西移,纪煌音在昏黄的夕阳中登上了那座破败的城楼。
百年之前,拿下凉州后,在临行东去的前一天傍晚,她也曾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城楼上。
当时元宸忙着军中要事,凉州城内也有许多安排要做,无人在意玄音这个影子一般的人去哪,而已被攻下的破损城楼也没有任何人戍守,任由她独自游荡。
然而在那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城楼上,除了玄音,却还有一个白发的老者在对着西去的红日抚琴而歌。
他弹的是一首《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一遍又一遍,悠远地回荡在夕阳中。
那时的玄音站在城头听了很久,直到不知不觉间琴声停了,她才回过神来,上前去行了一礼,问道:“先生妙指妙音,令人叹服。然而此地非为阳关,也无青柳,更不见先生的故人,先生弹奏此曲是为了给谁送行呢?”
那白发老者哈哈一笑,抚须道:“琴音出于指,却发于心,一切不过随心而已,何必非要合于那些具体的外相?”
玄音默然。
老者看着苍黄的夕阳,叹息道:“我非为送故人,而为送故国。凉州城破,自此而去,天下便不再是羽朝的天下了。”
玄音闻言,顺着老者的目光望向落日,轻声道:“先生今日在此以琴音送别故国,是因为伤心国破家亡吗?”
白发老者却摇头:“春去秋来,草木荣枯,千百年间总有王朝更迭,就如斗转星移一般,不过是天地间的寻常变化而已。既有兴,就有灭,合于天道者兴,不合者灭,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吗?凡夫俗子囿于虚假之义,才会困苦于其间,其实又有何可伤心的?”
他又笑道:“再者此城虽献,梁军却并无屠城之举,城中百姓不仅避免了为守城而饿死,还能得妥善安置,何至于有家亡一说?我不知是谁劝得了那梁国国君如此大度,但此一行着实值得欣慰。”
她听了这老者的话,默默了许久,终于微有些笑容:“那便好。”
白发的老者又弹起琴来,再也未曾与她多言。在老者悠远的琴声中,玄音下城离去,只有弦歌为她送行。
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
一百七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玄音已变为纪煌音,她独自立在这城头看着夕阳,老者的琴音与话语还犹自回荡在耳边。
夕阳西下,鸦雀盘旋,正是寂寥之间,却听得有人上了城楼。
纪煌音回头,只见一袭白衣缓缓而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
纪煌音看着站在她身侧的东方问渊,意外得有些不知所措。
东方问渊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眺望夕阳:“此处风景独特,纪阁主怎么抛下众人独自前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