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煌音这才想起来,她闭关之前因想着前一夜东方问渊大晚上的在山下吹冷风,担心他沁了风寒会影响后续治疗,便派人送了瓶温补经脉的药丸给他,以防她闭关之时出现突发情况,并交待若有不适可先到玄音阁生部诊治,待她出关后再行处理。今日她才出关,东方问渊就过来了,看来果然是受了些影响。
难怪刚才没听到人通报。
不过晨间并未听叶长老说起东方问渊有找过生部,想来他这样谨慎,估计有什么不适也只会找信得过的人医治,竟是生生忍着等到她今日出关。
这么一想,纪煌音赶紧从躺椅上起身,也到石桌旁坐下:“是这段时间有什么不适?我就说你这心疾需要小心,虽是到了朔月寒气才发作,但因为你的经脉已然有损,立春又是气息混杂,若受了邪寒难保不会有别的症候出来。你要有恙应该早点来玄音阁,即便不愿找生部的人看诊,也应该今天一早就过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前头的功夫可不是白费了?”
奔丧公子喜欢奔丧也就罢了,砸了她玄音阁的招牌可怎么好?想她每月勤勤恳恳为他治病,可眼前这人偏生是个不听话的病人,总有本事让她多分点心出来惦念着。
纪煌音一边说一边拎起了石桌上红泥炉烧着的茶壶,开始泡茶。
清幽茶香中,东方问渊缓缓道:“纪阁主不是向来起得晚么,我怎好一早前来打扰。”
不知怎么的,东方问渊看上去心情很好,嘴角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笑意,祖师大人却被那抹笑意刺到了。
怎么她还有个懒散的形象了?
纪煌音没好气地把茶放到他面前:“东方公子,这我可要郑重地解释一番了,我在青云山庄时起得晚是因为前一晚太累,又不会日日如此,你怎知我平日就一定晚起?”
东方问渊那抹笑意更甚:“原来纪阁主是勤奋之人,是我误会了。”
当然得勤奋了,不勤奋怎么能早日练成天心正法、振兴玄音阁远离你们这些麻烦?
祖师大人只要一想到东方问渊笑她武功不济的场景,奋发之心就跳动得越发激烈。
想归想,但她自认活了两辈子的人也不愿与这后辈小子计较,当下不再理论,撇开话题道:“既然不舒服,先诊脉吧。”
东方问渊伸出手腕,让她细诊。
纪煌音手指按在他的脉上诊了一回,发现并无大不妥,又让他换了一只手,诊下来也一切正常,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对,那大约就是……有一些上火?
难道是大正月里嗑瓜子嗑多了?
一想到从来清冷矜贵的东方公子一脸正经地嗑瓜子,纪煌音就莫名想笑。不过碍于此人正在面前看着她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她只好堪堪忍住笑意,正色道:“并无大不妥,不过是有些内火积在心头。这对心疾倒没什么妨碍,也无需用药,平日里凡事想开些,不要太记挂在心上,自然无忧。”
东方问渊收手敛了衣袖,不咸不淡地道:“是么?但前几日确实有些不适,今天倒还好。”
纪煌音正想开口说话,这时一个侍女过来,手上还捧了个精致的锦盒。
“阁主。”
纪煌音也不避忌东方问渊在此,直接问道:“什么事?”
侍女这才开口回她:“陵王殿下派人送来拜礼,还请阁主过目。”
侍女说着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套镶琉璃累丝金钗,金光熠熠,看上去极是华贵精美。
“陵王殿下派来的人说,传殿下的话,今晨玄音阁中相聚甚欢,只是来时匆忙未带礼物,又见阁主今日鬓发如云,忆及那夜斟星楼中阁主执钗之姿,特送来金钗一套,以作今日见面之礼,还望阁主收下。”
纪煌音只晃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道:“收到库房去吧。”
侍女应声退下。
坐在一旁的东方问渊突然开口:“陵王送来的金钗,你不试试?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在头上插满这些闪光的东西。”
纪煌音略感无奈地瞟了他一眼,她那败家徒孙留下的糟糕印象竟然到现在还没洗刷干净!
“东方公子不是说我乃勤奋之人吗?勤奋的人哪有功夫做这些?何况累丝金钗华贵沉重,若有人要取我性命,戴着它可是不好打架。”
东方问渊呷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陵王来此何事?”
纪煌音漫不经心地吹了吹杯里的茶汤:“若他真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告诉你了,为客人保密可是我们玄音阁的基本操守,再说我阁并不涉朝堂之事,他来也做不了什么交易,今日不过上山来闲话了一回。”
东方问渊放下茶杯,声音里浮现出一丝冷漠:“纪阁主刚刚出关倒是不辞辛苦,还能陪人闲话。”
纪煌音听东方问渊的话里陡然冒出来几点嘲讽,不觉有些奇怪。
她转念一想,只以为东方问渊是因为党争之事才如此,便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我不过一个江湖生意人,有了客人上门,再辛苦也得接待着。我知道不管有意无意,你们总归各为一党、情势不容,但这与我玄音阁无关,何况我与他闲话也不涉党争之事,你若为此介意,那我实在担待不起。”
东方问渊听了这话,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继而松开,半晌似泄气一般道:“……我非此意。”
他放下茶杯起身:“今日多谢,我先告辞了。”
“等等。”
见他要走,纪煌音叫住他:“再过两日便是朔月,如今不必去青云山庄了,我想这玄音阁山上湖水湿冷,对寒气不利,不是个治病的好地方。若你方便的话,我便到你府中为你治疗,如何?”
东方问渊没有转身,只背对着她道:“到时我会让执言安排接应。”
“还有,”纪煌音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劝道,“才说让你凡事想开些,不要太记挂在心上,怎么一个陵王又让你火气上涌?党争之事我不会管,但是你的心疾我得管啊,你且放宽心,不要为这些事焦急才是。”
东方问渊的背影一顿,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留下纪煌音兀自摇头:“我是越来越像个唠叨老大夫了,要不是他给的金子太多,我才懒得操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