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女儿,她拿年轻的媳妇当作是亲女儿来疼,不少好首饰都给了她。奶奶刚嫁过来年纪小,才十四岁,但在当时就已经是正常能传宗接代的“女人”年纪了,她给儿子和媳妇分了房,不让两个人急着圆房,怕坏了奶奶的身体,也不允许家里的子嗣纳妾,哪怕因此被奶奶误会了也没有怨言,还有奶奶不愿意做出门骑马这些“男儿”事情的时候,她也不勉强,可以说是放在现在来看都顶好的家长了。
当然,只要她解释了,在这些事情上太爷便顺着她。太爷通情达理,他爱着奶奶,一辈子也没纳妾,这在当时的一众大老爷里是极为罕见的,会被人羞说身体不行,但太爷也全当作是耳旁风了,反正他们说得实在厉害时,夫人那张巧嘴会替自己回敬两句。
灿灿以前听完这些事情的时候身旁的人就都在羡慕奶奶命好,可是他却觉得,之前那些他没见过的,羡慕奶奶命好的丫鬟其实说不定反倒在被奶奶羡慕着,因为她们能下地干活,还手脚麻利,肯定是没缠足,能四处跑跳还不臭脚,骨头也不疼,奶奶这个残疾人指不定是在心里羡慕那些“野蛾子”的。
他小时候没忍住八卦的天性特地打听过,太奶奶之所以是那么个泼辣的性格,缘于她的父亲年轻时家里经济更厚实的时候,去留过洋,在家里的时候甚至穿过一次时髦的洋装,这在当时是很珍惜的物件。而奶奶就是一直被封建环境养大的女泥娃了,心里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一捏就碎,没有灵魂和精髓。
上一代,他的太爷爷是去的比太奶奶早的,太奶奶独自一个人撑熬了家族十年光阴,挑梁十年进祠堂,活着的时候撑到所有的儿子全回来承梁了才合眼。
太奶奶那个时候女子进祠堂还没有爷爷这辈子那么开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且他记得家族祠堂里太奶奶的牌位还是在一个很端正的位置,就在太爷爷旁边比肩放着。
这是要被人羡慕的,太奶奶一生都在被人羡慕,家庭、婚姻、事业、子嗣,除了没有女儿,其中一个儿媳妇还总是误会她之外,便没有不顺遂的。
说回奶奶,爷爷不在的这一点一直让她心孤,慢慢的越发不喜欢跟人说话。其它的奶奶嫁进来之后比起那些穷苦或者持旧的人家,过的还是要自在快乐很多的,吃得饱穿得暖,夏天不热冬日亦不觉寒,还能时而把玩新鲜物件,或者逗个猫,逗逗鸟什么的。新的衣服首饰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连西洋样式都有,可以说是富裕了。
只是对于她那样腿脚不方便的深闺妇人而言,家里便是人再多,东西再足,衣裙的样式再新鲜,身子被照顾得再妥帖,贴己的那个人不在,“主心骨”不在身边,人就即便是被丫鬟们打扮得再光鲜,脸上也是死气沉沉,风萧萧过而无半点香意可寻的。
简单来说,就是活死人一个。爷爷的日记里说,他每次看到奶奶,都恨封建社会的残人害人,不然他的妻娘该是多活泼快乐的人。她就像一个精巧毓秀的偶人,空有副身子,却缺了里头最关键的魂,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也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但有时候又很容易就能笑出来,给她方好看的手帕,或是一只拨浪鼓,一串糖葫芦,就会变得跟个孩子一样快活。
爷爷在日记里还写道,奶奶看着简简单单的女娘一个,其实并不好懂,因为她不爱说话,唯有深得她心的人,才能哄得她香颜盛绽,自己也只有幸见过寥寥数次。
之前,奶奶一日日地殷切的期盼着,熬着,等着爷爷的一封封家书到来,爷爷的性格虽然不算柔情,可是也知道家里面有个媳妇儿等着自己,时而夹些镯子、发卡、手帕、彩色的蕾丝缎带、珍珠绣鞋这类小玩意儿在信里一并给奶奶寄回去。
而家里的奶奶每次只等到他要回来了,便才隔着几道门听到门侍吆喝,就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个伺候过奶奶的老婆子说,那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灿灿是理解奶奶想法和苦愁的,年纪虽然小但就是理解,不过他并不赞同她的那些陈旧观念。他也知道,自己是新时代向阳而生的健康花朵,而奶奶却是典型的受封建制度剥削摧残的可怜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