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命兰慢悠悠道:“她应该是回来找她母亲的,我和她还要帮应尘收拾万雏凤,她那么听应尘的话,说不准以后祖家界也是应尘的,这次就放过她。”
漆夫人面上顺从,但心里却对白命兰的心口不一非常鄙夷。
白命兰分明查清楚了,当年姬会然的死是祖万杀见死不救,孟应尘也袖手旁观,白命兰也是因此才打听到孟家招募帮手的消息,故意进入二十四联城借机报复。
可这段时间不见,她和孟应尘勾勾搭搭在了一起,又对祖万杀心慈手软了!
但白命兰背后的命格中蕴含着一位古老的存在,且不是善意的存在,它不敢忤逆白命兰。只能忍着心中杀戮的欲望,与白命兰离开了一片火海的祖家。
与此同时,屋青青三人也跟随铜镜的意识,站在了一处小小的狗洞前。
祖万杀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低下头通过狗洞超墙里面的场景张望,但没有任何举动。
屋青青问:“你这是等什么呢?”
同样询问的眼神来自不知道这段过去的屋渡厄。
时间相隔太久了,祖万杀尽力回忆了很久,才迟缓道:“那时候我在等我娘,我不敢和她见面,就在这里偷偷看。”
“……”屋青青大为震撼,她果然不能理解年少时的祖万杀,她的想法根本不是正常人,也难怪她会陷入自我认知的混乱中,甚至笃信自己是个怪物。
屋青青抽抽嘴角,问:“你就没想过进去救她?”
祖万杀摇头,苦笑道:“没有,因为我知道白命兰和漆夫人正在祖家里,而且我娘,大概也不想被我救。”
屋渡厄和屋青青完全惊诧住了。
她竟然当时就知道白命兰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但是完全没有想要阻止?
不过想来也是,在那时候的祖万杀心中,她根本不知道“家”是什么概念,杀她全家这件事,不能冒犯到她。
她们忽然理解甚至有点同情起了被祖万杀气得夜里辗转反侧的白命兰了。
但祖万杀的直觉是对的,她娘确实不想被她救。
原本她娘亲旧病在床,漆夫人懒得亲手杀她,只等着她被火烧死了事。她却在紧要关头凭着求生欲,硬生生跑了出来,来到了这唯一通向外界的捷径,这个能勉强钻过人的狗洞。
女人一抬头,就看到了蹲在外面静静等待的祖万杀。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眼睛骤然瞪大,但看着安静无视一切外物,如同木偶般没有情绪,却还是遵循本能来到这缩成一团的祖万杀,女人咬紧了牙关,明明对她的恨和惧怕到了顶峰,却又一次悲痛的哭了出来。
祖万杀在她哭的时候,徒手扒开了狗洞,变成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足够女人步态端稳地欠腰走出来。
她这时候还记得维持女人大家闺秀的体面,不知道是该说她贴心,还是没有心。
女人一把抓住祖万杀的衣领,把她拎到自己面前,两张七分相像的脸在火光中贴得很近。
“祖家没了!祖治千那个该天杀的死了!你知道吗!”女人疯了一般大喊,不管不顾地想要刺痛祖万杀,激怒祖万杀,让她露出一点人的模样来。
祖万杀眨眨眼,道:“我知道,您跟我走吗?我带您去孟应尘那里。”
女人惊愕之下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扶着墙,不明白或者说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
祖万杀静默后道:“因为我希望您在我身边,我希望您常来看我,我不想要不会说话的小黄狗。”
这次没有祖治千再告诉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第一次失去了标准答案,但是按照自己感受说出的话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女人当初牵着她的手去看小黄狗时,她抽动嘴角,但没有成功的微笑。
大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房屋骤然倒塌,火星迸溅四射,女人呆愣楞地看着她,好像心中稳固如山般的成见和怨恨,在这一刻也坍塌了。
她颤抖着手臂抓着祖万杀两条细细的手臂,手指紧扣进了她的皮肤中,冲她红着眼大喊:“你杀了我的亲人!你这个只知道杀人的混账!怪物!”
女人痛哭骂着,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好像刚出生那日,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祖万杀顺从地依偎在她满是药苦气息的怀中,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安心地闭上了眼。
随后女人推开了她,她垂着头声音沙哑:“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做不好你的母亲,也没资格被你拯救。”
祖万杀茫然地看着她,脚下一步也没动,她第一次不再“听话”了,而是固执地等着女人扭转心意。
女人又猛推了祖万杀几下,对她怒吼,好像十分厌恶,又带着矛盾的哀求和愧疚。
“你走啊!阿祖,我不是你的母亲,我放弃了你,我原本有可能教会你做个人,但是我因为害怕,而逃避了,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祖万杀感受到了这种推拒,垂着眼问:“为什么?因为我是神吗?”
“你不是神!”女人极尽挣扎地大喊,好像这样就能震醒祖万杀。
“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小姑娘,你被祖治千骗了,你们都被骗了,你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你是个人啊!”
祖万杀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热浪吹开了她的发丝和裙摆,她眼中映着一片火红的天地,这是新的祖家。
也是一个新的答案。新的困惑。
祖万杀思考了很久,女人颤抖带着某种希冀的目光闪烁看着她。带着鼓励地对她点头,示意她尽管说出来此刻心中的想法。
祖万杀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陌生了起来,开始产生了犹豫和矛盾。她轻轻问:“可是,娘,人杀人,这不正常,对吗?”
女人被她问得哑然。
身后的房屋烧成了一片赤红的乱木,火光朝着女人的裙摆吞噬而来。
女人忽然恢复了呼吸,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了一口血水在二人中间。
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祖万杀已经不可被挽救了。
她这一生的悲剧在她百日宴那天就定下了,是神,她就会继续杀人,是人,她就会崩溃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祖治千带给了祖万杀她不察觉的灭顶之灾,可随着他的死,祖万杀也走到了末路。
女人嚎啕大哭,毫无体面跪倒在了墙边,仰天道:“真是苍天无眼,恶降杀神啊!!!”
祖万杀在火势再次扩大之前,对女人伸出手,道:“跟我走吧,我是什么我再问问孟应尘她们。我们先回去。”
女人哭笑不得,道:“回去?回哪里去?祖家没了,你以为其他人还容得下你?阿祖啊,你听娘最后一句劝,不要再卷入别人的是是非非里,为别人做刀,你大难将至!”
祖万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女人擦掉眼上的泪,决然道:“阿祖,把你的龙渊拿出来。”
祖万杀召出龙渊,随手递给了她。
女人看着这剑,眼神复杂回忆悠长,抬头对祖万杀道:“阿祖,祖家覆灭后,你万万不可再以真名抛头露面,娘再给你取一个字,便叫‘道微’,这是娘在提醒你,你杀人的手段了得,做人的道行却太微末,你隐姓埋名过日子,还有条生路可言,否则,你这一生将永无宁日了,懂吗?”
祖万杀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好,以后我叫道微,您跟我走吧。”
她话音刚落,女人便引颈就戮,雪白温热的脖颈朝着龙渊剑□□了上去!
祖万杀反应迅速,立即出手打在了剑刃上,龙渊剑应声而断,断掉的剑尖却已然深深刺入了女人脖颈。
祖万杀的母亲死了。
就这样眼睁睁带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死在了她的剑下。
直到大火裹住了她的尸体,一起葬在了正是鼎盛得意的祖家废墟中,为了祖万杀这个不合格的女儿,她至死没有逃离过这里。
三人默默看着这一幕,直到十七岁的祖万杀带着残剑一个人离开,祖万杀才叹息道:“我娘……她没看过什么兵书,可她就是看得清楚。如果我当年能听懂我娘的话,我就不应该回到二十四联城,直接夹着尾巴做人就好了。可惜,我当时没听明白。枉费了她赴死罢剑的决心。”